溪水人家绕 第40节 (第2/2页)
阿萁大为吃惊,陈氏教女素来细声细气,极难动怒,今日为着她一句话,竟要动掸子,看又寻了神情也不似假意做样。她既不要愿违心认错,也不愿激得陈氏大怒,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口内道:“阿娘有身孕,气大伤身,当心身子,不好动怒生气,待你生下小弟弟,再来动掸子。”边嚷边一气出了屋,飞奔着出了院门。
陈氏不敢急追,等她拿着掸子到了院子里,阿萁早跑得不见人影,只有施老娘抱着一个篾箩神色不善地瞪着她。陈氏对着施老娘万分心虚,哪还有半分的气焰,趋在施老娘跟着小心陪着笑脸。
阿萁出了家门,看时辰不对,不好去江家消磨,从道边摘了一朵还没开的的婆婆丁拿在手里把玩,揪了一小片淡黄的花瓣用指尖揉捏着。
阿叶择了卫家,又告诉了施老娘,便是定局,陈氏纵有不愿也是无力更改,过个几天,慢慢便会回转,再有她“舍己为人”,只怕心思要转到了她的身上。
“唉!”阿萁想着陈氏的话,真是言语刺心,嫁错人,莫非就要一同烂在泥坑里?三从四德,诸多条框,好女不二嫁云云,听起来好似坑骗。如她大爷爷,只比石佛喘得气,吃得饭,家中大小一应事,都扔给了大嬢嬢,连着田地里的粗活,都不怎么看顾,反正老妻儿孙不会让田地荒着,只要缸中有米,就不会落下他一口饭食。
她漫无目的游荡,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河畔,看长河弯弯,风过起涟漪,春来无声,不觉间两岸水草渐肥,老柳抽出绿丝,不知名水鸟咕啾一声掠过水面,长喙衔走了一尾游鱼,几只白鹅靠着河岸拨着清水,时不时伸着长脖搜呷草丛中的螺蛳。
阿萁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真是山水如画可寄情,剪去烦愁托东风。从地上找了一块泥土疙瘩,掂了掂,掷向水面,层层涟漪荡开,惊得水鸟急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惊走鱼鸟,不防身后有人拿什么事物掷在她的脑后,阿萁吓一跳,边抬手去摸边回过头,河湾处不知几时泊着一条小舟,江石盘腿坐在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萁从鬓边摸出一根毛茸茸的清明草,冲江石一撇嘴:“又来欺我。”
江石脚边有一个小篮子,装了满满一篮子的清明草,笑问:“怎欺了你?是惊了你,还是砸痛了你?我还白送你一根辛苦采的清明草呢。”后又关心,“你怎一人在这河边,不怕河里有水鬼扯你腿?”
阿萁笑道:“江阿兄可吓不到我,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者,这青天白日的,哪来得水鬼上岸,况且,我又不曾做过亏心事。”探头看了看船头的小篮子,取笑道,“江阿兄成春娘了,采了一篮的春菜。”
江石大笑,将船又泊近几分,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阿萁不动,看看他的手,他生得长手长脚,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指间薄薄的硬茧,她有些犹豫,犹豫间又想起元宵那晚他手掌的暖意。
“来。”江石仍旧伸着手,好似她不愿托他的手上船,他能等到天荒地老。
阿萁又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再抬起头看看他唇边的笑,一抿唇将手放在江石的手心,借着他有用力的手臂,一个借力,轻盈地跃到小小扁舟上。
扁舟轻晃,晃碎一河的光阴,连着晃碎了他二人的倒影,身影忽然就交叠在了水里,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
江石怕她跌倒,让她在船中坐好,自己拿起竹篙,笑问:“小娘子,要去何处?”
阿萁一扬下巴:“船家,我要去桃源深处。”
江石回头看她,笑道:“小娘子指路。”
“船家,我忘了路,不知哪里找入口呢。”她叹气。
江石笑:“不妨事,小娘子既搭了我的船,只好舍命相陪。一日寻不见,便寻两日,一月寻不见,便寻一月,一年不得,便寻一年,如何?”
阿萁拿手拨着沁凉的水,为难道:“再寻不得,那又如何是好?”
“要是小娘子愿意,那便一直寻下去。”
“好是好,就是不知船家要多少船钱?”
江石一点船篙,小舟缓缓离岸,笑答道:“小娘子搭上了一生,我舍了一世,如何又好要船钱呢。”
阿萁笑起来,弯起的眉眼汪着春酒,令人望而生醉,她道:“船家,怕是要亏了。”
江石道:“不亏不亏。”
甘之如怡。
第60章 更胜桃源
碧空如洗,江水清透无波,远山似淡墨轻描,勾出点点朦胧画意。
江石将小船撑到水中央,收了船篙,由着小舟随水自行,自己捡起一边的斗笠,盖在脸上,半躺在船舱中,轻笑着问:“这处好不好?”
阿萁抱着那篮子清明草,嗅到丝丝缕缕的草香,吃惊地挑起眉:“说好的要去桃源呢。”
江石道:“先歇上一歇,哪有一刻不停一直赶路的。”
阿萁从篮子中挑出一根略老的清明草,掷向江石,笑斥道:“好个会偷懒的船家。”
江石笑着接过清明草,搁在自己的的帽檐上,叹道:“好个凶悍的小娘子。”
阿萁轻哼一声,看斜阳落在水中,映出一片绚烂的晕红,好似触手可及,她探手过去拿指尖一点,斜阳碎成万点,鳞鳞水光,片片都有一点金阳。
“可是跟家中人吵了嘴?”江石问道。
阿萁“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脸,莫非自己挂了相,才叫江石看出来:“你怎知我吵了嘴?”
江石将斗笠拉下一点,露出双眸,道:“你一只小书虫,得一点空闲都要跑去我家看书认字识香,今日却一个人闷在水边,定是有心事。”
阿萁吐出一口气,翻着篮子里,从清明草里拣出杂草弃在水中,引得几尾游鱼在那小心翼翼地啄食,轻声问道:“江阿兄,要是你有阿妹,可会教她从一而终?不管她嫁的是无用书生、凶悍屠夫还是流氓赌棍?”
江石扬眉,反问:“我为何要将妹妹嫁与这等人家?”
阿萁道:“许是一时走了眼,让人给蒙蔽了。”
江石更加吃惊:“我举家上下,竟连这点眼力也没?”
阿萁气得又扔了他一根草,道:“不过这么一问,你非得较真小细,你还没有妹妹呢。”
江石摇头笑起来:“是阿兄错了,阿兄不该逗弄你。”他道,“我要是不小心将小妹嫁错了人,害她让人欺了去,定要纠结人手折断该人的狗腿,十五还初一,初一还十五。”
“然后呢?”阿萁急着追问。
江石看她一眼,道:“然后再把妹妹接了家来,她愿另嫁便另择夫婿,她不愿嫁,只安心在家中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