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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31节 (第2/2页)

他虽从小没落下过读书这事,但到底不甚爱这些文人墨客才喜欢的玩意儿,可之前那四五年里,因为摸不得刀剑练不得骑射,被生生地逼成了一个勉强装了半肚子墨水的假书生。但后来,他慢慢发现,除了练剑,练字其实也能让他平心静气下来。

他练字并不求练出什么传世墨宝来,无非是为静心,因此并没有文人们精雕细琢的习惯,只是随手拣出一句话来,翻来覆去地练上数十遍,等心态平和下来,便又扔在一旁不管了。

楚怀婵醒时,书房满地都扔得是他龙飞凤舞的大字,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敢情这人出不去,便开始这般撒泼耍赖。她无言地蹲下去收拾这一地狼藉,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眼,无意识地怔了会儿。

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字是很好看的,行云流水,却并不显狂妄,反而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潇洒恣意来。

她忽然又想起那些关于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传闻,微微叹了口气。

百年勋贵名门里长大的贵族子弟,因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家世与财力,若非自个儿长歪成歪瓜裂枣,总归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

她仔细看了看这些字,原来他每一张纸上写的都是“善不善法,从心化生”这两句,她将宣纸全部捡起叠好,走至那方紫檀木书案前,见他仍旧垂首写着,砚台里的墨将尽,她没多想,再自然不过地执起砚滴注了水,又拿了墨锭替他研了会儿墨。

“小侯爷这字,练了得有十来年功夫了吧?”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却不像方才被他使唤着研墨时那般一直低着头,而是静静看着他落笔。

孟璟笔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将这幅字写完,才道:“断断续续,也有十多年了。”

楚怀婵多看了一会儿,两人隔得近,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甘松味伴着佛顶珠的暗香径直往他鼻尖钻,孟璟有一瞬的恍惚,缓缓放下笔:“别折腾了,不写了。”

她没理会,手上的动静没停,只是轻声道:“我父兄乃至外祖舅舅,都是走的科考这条路,我之前,见得最多的便是馆阁体。”

“怎么?”

“没怎么,”她轻轻笑了笑,“难得见到一个练行书的,还是颜体,况且还不错,有几分功夫。”

她难得这么平心静气发自真心地说他句好话,他很识趣地没出声。

“就是,”她微微往后退了退,笑意盈盈地道,“和小侯爷这人不大衬……小侯爷嘛,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见到你在凶闻小姐,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你官服补子上的那头虎虎生威却冷酷无情的豹。”

孟璟手正按在书案边缘,指节高高突起,似乎是动了怒。但他想的却是,果然是因为闻覃,他说这丫头对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意见,处处找他不痛快。

他将面前这张纸叠好收起来,袖摆往下滑到手肘,那串念珠手串就这么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楚怀婵眼前。

她愣了下,目光紧紧锁在他眉间,不太确定地问:“我没记错的话,‘善不善法,从心化生’这两句是出自《宗镜录》吧,禅宗著作……可,小侯爷这念珠,黄花梨木配青金石,九九归一,八十一颗珠子,是道家的混元流珠吧?”

“南边荣禄堂里供奉的是地祇太保温天君吧……道家神明,”她顿了好一会儿,目光缓缓下移到他的左膝上,“小侯爷……信道?”

第34章

她目光里的惊愕与怀疑近乎毫不掩饰,孟璟动作顿了顿,随即缓缓拉开抽屉,将那张纸塞了进去,借着这动作,袖摆自然往下垂到手腕,完完整整却又不算刻意地遮住了那串念珠。青金石掩在繁复的蟠螭暗纹下,再探不见分毫。

他好一阵子没出声,楚怀婵的目光就这么停留在他脸上,将他眼角微微上扬的的弧度收入眼中。

他本不必对她解释什么,依他素来行事的风格,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凭她今日切切实实地起了疑,她便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但盏茶功夫过去,他终于还是翕动了下唇,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出声,楚怀婵先一步笑了笑:“是我糊涂了,如今士人们为附庸风雅,多有以混元流珠作饰标榜遵循老庄之道的,小侯爷武将世家出身,竟也有此志趣。况且,我来这么久了,也没见您去过一次荣禄堂。”

她交叠握在身前的双手尚且在微微颤抖,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颤,但她却强自笑了笑,刻意放平声音道:“独独《宗镜录》,小侯爷倒肯花上半个时辰来练字,想是禅宗信众了。”

还是个聪明的,知道怎么才能不引火烧身。

孟璟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双眸,也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她便先一步岔开了话题:“颜体行云流水,可惜我总不得要领,小侯爷今日既然得了闲,不妨教教我?”

她大抵尚在慌乱之中,这话其实说得没头没脑,他今日压根儿就不是得了闲,而是被她烦得没法子出去。再者,这要求在他这儿,其实算得上有些僭越了,但他不知怎地,非但没怪罪,反而从善如流地将书案后的位置让了出来,做了个手势让她过去:“写几个字来看看。”

听得他这话,楚怀婵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仓惶之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心中愈发慌乱,但孟璟却莫名纵容了她这一次,她微微怔了会儿,这才走到书案后,执起笔写下了他方才练的‘善不善法,从心化生’八字。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

虽意料之中,却也着实令人不快。

她抬头去看他,孟璟似乎已将方才那茬忘了个干净,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楚怀婵,就你这两下子,还想换颜体?”

“怎么了?”

她讪讪地低下头去,簪花小楷规规整整,占据了一张宣纸四分之一的角落,和他方才那几乎要挤出纸张边缘的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比,实在是秀气得……没眼看。

她面上腾起红云,有些尴尬地道:“我父亲以前只准我练这个。”

她声音细如蚊蚋,嗡嗡地响起,伴着这点赧然,倒还真像是个难得见次世面的大家闺秀陡然遇见了尴尬事。

可惜,就凭方才她这遇事时的反应速度,也能看出并不是个什么不通世事的善茬。

他讥讽了句:“你就这么听你爹的话?”

“嗯。”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小时候觉得父亲满腹经纶,很是敬佩,从不忤逆。后来长大了,慢慢知道有些事情也不完全是我所见的那样,但有些东西,就算后来想改,好像也早就成了习惯,刻在骨子里了。”

“楚怀婵。”他很认真地唤她。

“人是为自己活的。”他顿了会儿,目光落在她的缠臂金钏儿上,被微微晃花了眼,好一会儿才凝住心神,接道,“你爹那套老迂腐的东西,该扔便扔了。”

她心里某个地方就这么被轻轻戳了一下,抬眸注视着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出言维护生父:“你们总说我爹迂腐,其实也不是的。文人重礼节更重气节,但外人总不知,其实他也曾亲手给娘亲画过眉贴过花钿,也曾说过,为官当变。”

她有些丧气地放下笔,无意识地抿了下唇,懊恼地道:“算了,反正你们都觉得他不是好人,更无半分气节,变节的本事倒是不差,能编进《贰臣传》的那种。”

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嘟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试图摆脱颓丧情绪。孟璟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终是起了丝恻隐之心,但到底没安慰过人,于是讥讽了句:“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还给先生了?”

“啊?”

“贰臣是事两朝,而不是奉二君。”他嗤笑了声,“照你这说法,史书上那些三朝元老都该开棺鞭尸祸及后人了。”

她静了一瞬,明白过来他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在拐着弯儿地宽慰她,轻轻张了下唇,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微微福了下身以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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