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瑶台 第37节 (第2/2页)
他犹疑了会儿,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自个儿又用力过猛了伤到她了,有些尴尬地去看她, 却见她仍旧和那串糖葫芦较着劲,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倒比平日更添了几分灵气。
甚至, 他忽然觉得,她认认真真吃东西的模样, 其实还算得上一丝可爱。
他怔怔看了好一会儿, 这视线实在是毫不避忌, 楚怀婵总算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略显尴尬地问:“我……太能吃了?”
“嗯。”
“……”
反正这傻子总归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这些天下来, 她也算是饱经摧残而斗志昂扬生生不息了,她很大度地没和他计较,却又觉得他这目光实在是……叫人有几分不自在。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小侯爷今日不讨厌我了?”
他死脑筋地反问回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
其实他这人在这种事上倒是个认死理的人,毕竟没经历过这些繁杂事,都司卫所里成长的经历又从来没给过他了解男女间事的土壤,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知道他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行径,让她对他有这样的误解。
他犹豫了下,有些恼羞成怒地呵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啊。”楚怀婵低下头,讷讷地道。
她噘了噘嘴,想着这冷脸霸王其实有时候倒也是个肯花些心思在旁人情绪上的,倒跟他这人一开始给人的感觉……着实不大像。
毕竟吧,连她这样的人,其实也已经是能不招惹旁人便不招惹,很少再花什么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而他,见惯了这些肮脏与冷暖,时刻保持着一副冷眼旁观的高傲之态,私底下……其实却是个会因身边人的心思而情绪起伏的人。
这声儿弱弱的,听起来倒像是这丫头难得对他服一次软,他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对这把女人的瘦弱骨头产生了点莫名其妙的好奇,他仔细掀起她耳垂看了半天,楚怀婵沉默了许久,麻木到连嘴里的酸甜都尝不出味来。
他折腾了好半天,她疼得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山楂的酸味儿也径直往她鼻尖钻,令她几乎有一瞬酸得想掉眼泪,她看向他,轻声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孟璟被这目光一惊,手下动作不自觉地加重,楚怀婵疼得瞬间冒了眼泪花儿,噘了下嘴,喃喃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若当真怕我听到,死活不带我去不就完了吗?就算是我不对非赖着要去,但你随便叫人把我捆了扔回去不也行吗?我又没还手的本事。”她声音里带了哭腔,“这会儿又来这一出,这算怎么回事啊?”
“怎么了?”孟璟手下意识地弹回来,懵在当场,“我没那个意思啊。”
“那你这会儿想着把我耳朵削下来干嘛?好歹是个大男人,自个儿做错了决定,这会子倒来欺负女人了。”
“……”
他默默收回手,决定放弃和这一天到晚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呆子说话。
他坐回对面,看了眼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夜已深了,街道空空荡荡,马车驶得快,马蹄敲在青石板上,惊起声声回响。
他静静听了半晌,这才不自在地又觑了她一眼,却发现这丫头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偷瞟着他这边,嘴角挂着抹笑。等发现他回头,又赶紧敛了神色,正襟危坐,因忙着贪嘴,方才疼出的那几滴泪珠还没来得及擦掉,就这么顺着脸颊而下,看起来倒的确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当真怕他要动粗封她口一般。
得,又被这死丫头摆了一道。
他不用问也知道她方才那几句话是装出来的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怕他和她亲近,以至于连撒娇装可怜这等法子也能对他毫不顾忌地使出来?
毕竟,她向来是不愿意和他亲近过多的。
虽然今晚那些人的针锋相对还是让他看透了某些人,但因着之前交代的事情他们办得还算靠谱,又得了段阔这个关键人物的消息,他今日心情当真不错,于是起了些逗她的心思,故技重施地坐回了她身旁。
楚怀婵再度怔住,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她讷讷地咬着那两串糖葫芦,其实她虽然爱吃这玩意儿,但更多的是因为,以前在应天府,嬷嬷们偶尔会买些这东西回来分给她和几个表姐妹,那时她便觉得,这东西,看起来明艳艳的,尝起来酸甜夹杂,舌尖一丝软嚅,其实很衬江南的烟雨天。
她闲时爱拿本杂书往雕栏上一坐,偶尔周遭没人跟着伺候的时候也会小性子上头,想着偷个懒,会不大规矩地抱膝坐在栏杆上,将书摊在膝盖之上,就这么听着雕梁画栋之外的淅沥烟雨,慢慢悠悠地咬下一颗红彤彤的酸果来,任酸甜经齿间慢慢渗进心田,在这清润滋味中,闲散地翻上几页书,一日的散淡时光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她就这么着,也就不知不觉地打发过去了最青葱的五年光景。
可惜后来回到爹娘身边,娘亲却如何也不肯让她再碰这玩意儿了。她方才耀武扬威地咬下两颗果子朝孟璟炫耀时,心底真的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欢欣,可这般嚼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东西,毕竟虽酸甜可口,但到底不是精致玩意儿,难讨她欢心。
只不过是,得来复失去,终究意难平罢了。
现下为了缓解孟璟今日神神叨叨的作为所带来的尴尬,她几乎要将这两串果子挨个咽下肚,嘴里其实几乎已经辨不出那点微弱的甜味了,只觉得那股子酸径直往心田里钻,酸到她身子比意识先一步作出了反应,鼻子莫名抽了下,眼泪珠子立时滑了下来。
孟璟刚想出言讥讽这又捉弄了他一回的呆子,不料刚一转头,就瞧见两行清泪这么顺滑而下,他懵在原地,已到嘴边的难听话就这么生生憋了回去,差点憋得他背过气去。
他迟疑了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她,方才是做戏,眼下这出呢?真的还是假的?
他自诩慧眼识人,却一次次被她耍过头,眼下竟然辨不出来这人这反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犹豫了下,没开口,就这么直楞楞地盯着她,认真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找到这丫头的命门,摸清这姑娘和常人不大一样的反应,日后才好绝地反击。
楚怀婵见他这毫不避忌的打量目光,迟疑了下,总算是感觉到了脸颊上的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儿落了泪。
她这人要强,连在父母兄长跟前几乎也从未落过泪,当日猝然得知父母亲要送她进宫,她也生生忍了一路,到自个儿房里才放心坠了泪,却这么接二连三地叫孟璟撞见她这难堪样。
她手不得空,来不及去找手帕,径直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强自掩去这一分失态。
孟璟就这么看着她惊慌失措地打理残局,甚至连糖葫芦上的糖衣蹭到了脸颊上都不自知,尔后径直转过脸朝向窗外,避开了他的目光。
毕竟方才委屈归委屈,但到底有几分诳孟璟的意思,是以方才落泪她并不觉尴尬,反而有几分小伎俩得逞的洋洋自得。但眼下这莫名其妙的泪水,却绝非她的本意。
这般懦弱之态,她向来是不喜任何人瞧见的。她几乎有些不敢去看孟璟,可他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她只好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这个姿势,固执地将脸别向窗外。
孟璟看了半天这截莹白的脖颈,轻声唤:“楚怀婵。”
“嗯。”她应了声,声音里带了哭腔,只好吸了吸鼻子,将这丢人的情绪掩了下去,却仍不肯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