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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80节 (第2/2页)

“就是想得美啊。”

你能拿我怎么着。

孟璟气笑,刻意冷着声道:“还有力气么?有的话,给我唱支曲儿,便勉强饶过你了。”

他那日在薛敬仪那里听过她醉酒之后随口哼上的几句调子,自此吴侬软语萦绕心头,念念不忘,但后来不管怎么威逼利诱,她却始终不肯再让他饱饱耳福,令他心心念念到了如今。

他原本以为她定然又要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她道:“唱支曲儿的力气还是有的,但你老实答话啊。”

这是有得条件可谈了,他低声道:“问吧。”

她正了色,很认真地问:“当日为我入京,其实是因为责任感么?既娶我为妻,便该免我永堕深渊之苦?”

他没关心她是怎么知道他当日改而入京的缘由的,只是问:“重要么?”

他说要试试,便会尽力试试,她肯这般待他,他这样重情重义,自然不忍见她父母族人皆被他牵连,因此弃暗投明。可彼时,令他毅然决然放弃多年筹谋转走一条前路莫测之道的,到底是情意还是责任,她其实,说不大好。

她从前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心里诸多猜想,却不敢问他,只能自个儿百转千回。可等到此刻,仗着伤势终于问出口,他仍如信中所言,一如既往不善言辞,只回她这三个字,她却没来由地轻笑了下,微微往上蹭了蹭,看清他眼底的血丝,缓缓摇头:“不重要。”

她轻声唤:“孟璟。”

他“嗯”了声。

“别这样贬低自己,你很好很好的,好到我时常……”她想起那封信里的字句,心再度揪起来,“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你。”

孟璟缓缓看向她,她却不肯往下说了,只是问:“好像又瘦了很多,这几日合过眼么?”

这话不太难答,他老实道:“方才不还在睡么,你亲眼看见的。”

“除了那会儿呢?”

“哪有人能七日不睡觉的?”他浑不在意地答完话,她腿忽地一屈,踹在了他膝上,只好讪讪接道,“偶尔累极了撑不住,会趴在床沿上眯一会儿。”

楚怀婵望过去,窗外雷鸣电闪依旧骇人,床榻边上却只摆着一个小杌子,他这般养尊处优的人啊,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回那个同心结上,挑了支古老的祝酒词唱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软嚅嗓音轻轻绕在他耳边,她伸手环上他的背,反抱住了他:“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注:祝酒词为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目前有很多谱曲唱词的版本,推荐《天下3》的游戏原声,有兴趣可以搜来听听。

第89章

孟璟再陪了楚怀婵三日, 直到三日后, 拆下她手指上的纱布, 见伤口基本都愈合了, 这才算稍微放下了心, 这日午后, 将人哄着小憩了会儿,这才出了北屋, 叫人将张览带到客厅。

他此前对张览并不大客气, 又因连累了楚怀婵的缘故, 下面人自然还是将张览作阶下囚看, 半点不客气地将人押了过来,眼见着要径直将人押跪下了,孟璟眼角一抽,赶紧挥手叫人退下。

等人都退了, 他这才请了张览入座,态度比当日初携楚怀婵回来气势汹汹地要他治伤时要客气上许多, 甚至还特地召人为他奉了新茶。

张览被孟璟的人这等粗暴对待倒也没见生气, 反倒不卑不亢地落座,端起茶杯, 茶盖一揭, 纤秀似松针, 色绿披白毫,芽叶舒展似兰,叶底嫩匀成朵, 竟然是上好的贡茶——四明十二雷。

四明茶啊。

他执杯的手微微颤了下。

孟璟淡淡出声:“暌违多年,殿下如今可还好此茶?”

张览缄默了好一阵子,才笑道:“我本来不大想承认,但实在是好奇世子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所以只好认了。”

“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孟璟垂眸,看向手中的杯盏,汤清色碧,白毫翻滚,绿雾结顶,敬亭绿雪,这是他从前和眼前之人聚在一块时惯饮的茶,“殿下从前好读陈拾遗,赞其诗风骨峥嵘。靖远多山,殿下登临山之巅,能眺望到京师所在么?”

“世子果然好眼力,可惜这不过是随意拈来的一个简单字罢了,过度解读了啊。”

孟璟并不辩驳,只是一条条地往下列:“你是大夫,那日替内人诊脉时,左手却不大稳,此乃医者大忌,不过寻常病人兴许看不大出来罢了。据当年战报,当年先皇便是因为殿下遇袭,自乱阵脚,因此被敌军侥幸得手。至于伤的是不是左臂,我不确定,猜的。但扶舟同我说,石老先生是因救你而积劳成疾乃至于仙逝的,当年的张钦已经是名千户,若他儿子不会武,自不会上战场,但若非如此,一名千户之子要如何才能伤到令一名神医油尽灯枯?”

“其三,那日我试探你,你虽不会武,但反应迅捷,不像完全不曾习武之人。结合曾负重伤的经历来看,应是因伤被废吧。”

张览没答话,他继续道:“其四,你写字,句尾喜欢点上一点。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过来啊。”

“殿下如今样貌与少时大有不同,但本性难移,况……天家气度,旁人难学。”

“殿下,五年又七月有余了,别来无恙?”

张览饮了口久违的贡茶,他从前最好四明茶,后来一朝变故,此生再与此由贡茶院特贡进宫的清茶无缘,如今久别重逢,竟然从从前闻之清芬的茶里尝出了一股浓烈的涩味,他看了眼杯中白毫,缓缓放下茶盏,道:“多年不喝,如今喝不惯了。”

孟璟默然,良久,他忽然起身,敛衽对张览行了个大礼:“孟氏一族世代忠君卫国,然昔年旧事,家父之过,臣代父,向殿下赔罪。”

张览抬手叫起:“侯爷无过不说,如今……君君臣臣,世子只能对皇叔一人称臣,莫要逾矩才是。”

“殿下甘心只是一辈子在临山远眺京师么?”

张览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皇叔如此待忠良之后,世子心里未必没有怨。我若说不甘心,璟兄……要帮我打回京师去么?”

这亦是一声暌违多年的称呼,能与当朝太子称兄道弟,这在当年,亦是京师里流传甚广的一段传奇,然而如今听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孟璟尚未起身,缓缓抬眼看向他,沉默良久,没有接话。

他自行续道:“父亲手里有一个陕西行都司,璟兄若肯,手里一个万全都司是最基本的,其余三大都司并二十二京卫,就算皇叔如今强行叫兵部接管了,但纵在陕西,诸事也多由父亲操持,兵部想要彻底取代五军都督府,大抵还需要好几年。如今的形势来看,璟兄未必当真号令不动旧部,皇叔手里却不过就是些京卫而已,五大都司加起来可比一个后军都督府还要厉害了,璟兄愿为我涉险么?”

“况且,你安插在京师的探子,怕是没有一个现今还活着,令尊令堂如今是否尚在人世,你怕也说不清吧。”

“就算各地藩王进京勤王,但谁知又是个什么结局呢,当年便见过一次了,勤王者登奉天殿。就算如今京师生乱,有自个儿这个前车之鉴在,皇叔怕也未必敢召藩王进京。”他低低笑出声,“璟兄,咱们的胜算大得很呐。”

孟璟抿唇不言,良久,再行了个大礼:“殿下所言,臣不敢苟同。当年局面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上登极是理所应当,今上的龙椅,又非谋反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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