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 第41节 (第2/2页)
拒云,开元四年闹蝗灾,玄宗恨恨地扪蝗而食,云“尔食朕百姓五谷,如食朕之肺腑”,硬是带领官员百姓打赢了那场蝗灾攻坚战。
当然,此时距离开元已经有些久远,且玄宗食蝗有太多的政治意义,真正为口腹之欲吃“虫”的是今上的祖父。
据宫里的老庖厨讲,那位圣人最爱吃金蝉脯子,或烤或蒸或焯,然后加醋、酱、香菜、蓼菜等调味,每夏必啖之。据说当时有很多达官贵人跟风的,先帝还有今上,倒是对这个都一般。
沈韶光不知道达官显贵们还爱不爱这一口儿,回头或许可以问一问林少尹。
卖鱼的本职种地,自去年捉鱼进城来卖,成了沈记的供货商,这大半年日子松快不少,小娘子家馋嘴,这点儿忙是要帮的,且小娘子说明是要买。
第二日果然带来一罐子金蝉幼虫沈韶光老家叫知了猴儿的,并用草茎子串的十几串儿蚱蜢,自云蝉是家里小儿昨晚挖的,蚱蜢是他们晨起逮的。
沈韶光感念小童们不容易,多多地付了钱,笑道:“多谢君家小郎君帮忙。”又给带上了些花糕,以示感谢。
卖鱼的喜笑颜开地走了,沈韶 光便料理这些“虫”。
像皇帝那样吃蝉脯子,沈韶光没那耐心,便决定使出“油炸”大法,整个儿炸着吃。
清洗是最重要的一步,然后用花椒盐水略腌渍,晾干水分,便可以下锅炸了。
炸这个与炸小丸子没什么不同,先细火慢炸,待差不多炸透了,捞出,升高油温再复炸一遍,使其更加酥香。
然后略撒些胡椒孜然粉,空口儿,下酒,夹胡饼吃,都好得很。
然而这种东西,莫说于三,便是阿圆和阿昌也不吃。
阿圆本有些意动,但看虫子们张牙舞爪、眉须若生的样子,到底退却。
阿圆虽然不吃,却不耽误夸赞自家小娘子:“小娘子就是胆子大”
沈韶光:“……”
沈韶光自家吃得美滋滋今日的午饭,终于吃饱了。
却不想被早来的客人看到,这是位熟客,便是外面墙壁上题诗赞咏春盘“白玉盘上青丝嫩,翡翠釜中脔肉香”那位。
这位后来又写诗赞过沈记的糕点、玉尖面和冷淘,都写在那墙上,几乎算沈记的兼职广告创意总监。
这位到底是读书人,当时便比出曹植的蝉赋来,“委厥体于膳夫,归炎炭而就燔。”给沈韶光的馋嘴找了些历史渊源。
既如此,沈韶光岂能不分他些再加上些炒胡瓜,拌猪耳之类的小菜,一爵绿蚁新酒,书生吃喝得兴高采烈,醉了便击案而歌,歌罢,仿照曹植的蝉赋,来了一篇食蝉蝗赋。
这食蝉蝗赋却一改蝉赋的悲情,颂赞了盛世太平,言金蝉和蝗虫这些灾荒年挡饥的东西,如今只做下酒物。虽然写的是蝉子蝗虫,却用词清新雅致,骈散结合,颇有些六朝小品的意思。
沈韶光恨不得拍红巴掌,这种格调、这种主题的,最适合当广告词。若是满腔抑郁之情,如洛才子似的说“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我也只好劝劝,让他大醉一场就罢了,上墙是不可能上墙的太不和谐社会了。
沈韶光把旧诗刮了,书生趁醉,又是一笔生龙动蛇的行草,把这赋题在了壁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沈韶光只感慨,可惜食材货源跟不上,若能跟上,凭这广告词,又能多赚三五斗。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的小酒肆颇有锦鲤潜质,这首赋后来被来吃饭的李相公看到,并与皇帝在闲聊时提及,这士子便被李相公征辟入府,后来更是成了皇帝的翰林学士。
此时的翰林虽不比后世的翰林金贵,却也是天子近臣,这士子科考多年不第,却因一首吃食赋踏入了仕途,人世间的机缘真是可叹。
当然,这些是后话。
沈韶光折腾炸知了猴儿的时候,林晏正在刑部宋侍郎处。
“因着本部范尚书不适,安然前阵子让我寻的沈谦案卷宗,此时才算拿到手。”宋侍郎笑着把一卷东西从桌案上推过去。
林晏颔首,郑重道谢。
宋侍郎笑道:“却是抄本儿,原本儿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出来的。”
“晏懂得,这已经殊为不易了。”
像这种封存的大案卷宗,都存于特殊的档室,原先的规定是非政事堂诸相都签字,不得借出。
但实际操作时,为了规避这种麻烦,便权宜为借阅者签字,刑部侍郎审核,尚书签批,可以在刑部阅览宋侍郎又动用了点小权利,让人给林晏誊抄了一份。
“值得安然费这许多力气帮着查旧卷宗,那求托的沈氏子弟想来出色得很。他若来京,安然一定要代为引荐。”宋侍郎笑道。
林晏微笑,“好。”
当初林晏求宋侍郎帮忙,借口是沈谦一个子侄辈的人想知道些前尘往事,托自己查探,这人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但此时林晏突然想到另一层意思
宋侍郎与林晏差不多时间入仕,崔尚书出事时林晏为其四处奔走,宋侍郎是知道的,当时便觉得这人可交,近日查阅了沈谦旧案,于这位沈公的事也颇为感慨,且知道他并无近枝嫡脉留下,那这时候还查他旧案的沈氏子弟,便也是凭一腔义气了。怪道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都是重义轻利的。
只是这义气有时候代价也太大了些,“这位沈公及其子身故,妻女入掖庭,那样的高门贵女恐怕”
说至此,宋侍郎突然住口,想起传言中林晏那位未婚妻来,不禁有些讪讪的,掩饰得喝口茶。
林晏也饮口茶,眼神暖下来,阿荠活得很好,灿烂堪比三春景光,但她应该更好一些,若有朝一日,沈公的事得雪
林晏放下茶盏,双手放于膝上,隐在袖中的长命缕摩擦着他的皮肤,有些微地痒,林晏便任它痒着
第63章 诡异的簟席
这几天热出了新高度,白天还好熬,晚上风丝不动,外面蝉鸣长长短短,似乎比白天还要吵,沈韶光成功地失眠了,三更时勉强睡下,清晨早早又醒了,枕头都是湿,后背沾在席子上,浑身黏腻腻,呼这个夏天怎么这么难熬
起来咕咚了一杯子凉白开,才算缓过点劲儿来。也是奇怪,原来在掖庭时,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那么多寒暑,都是沾枕头就着,去年住在光明庵里,好些日子桑拿天,也没失眠什么,今年住自己屋子,窗户用薄纱,穿吊带睡衣裙,怎么反倒睡不好了呢
沈韶光自我解嘲地笑一下,这大约就是所谓“睡于忧患,醒于安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