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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良缘 第13节 (第2/2页)

太皇太后瞧完了没说话,搁下眼镜喝茶,瞧样子似乎是对人很满意,太后心里有了数儿,把人又往跟前叫了叫,很和蔼地问:“知道今儿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湛湛这才敢抬起眼皮看一眼,太皇太后跟太后隔着炕桌,坐在上首的罗汉床里,诚亲王坐在下首的玫瑰卷椅里,不过没来及看清人的表情。

她心里也正糊涂,摇了摇头照实说:“奴才有幸入宫选秀,可从未敢奢望过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受您跟太皇太后娘娘的召见,若是奴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主子海涵。”

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很有几分胆量,太后脾性很温和,笑了笑道:“你放心,今儿找你过来可不是要故意找你茬儿的。”说着故意看了旁边那人一眼:“十五那晚上的事儿,我们家三爷原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半道儿上出了岔子,让你摔在了自个儿家门口,得亏没摔出个好歹,不然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湛湛脸色发白,她不确定太后是不是在说反话,人就这么个金贵的儿子,宫外的行踪应该专门安插的有耳目汇报,她跟诚亲王私下里的来往,要是纵着太后多想,保不齐会是个什么情景儿。

“奴才惶恐!”她忙福下身道:“那晚上完全是奴才自个儿不长心,白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善意。”

“瞧把你吓得,”太后笑着把她拉进打量,“这么个齐全人儿,摔着了,家里人可心疼坏了罢。”

太后态度越亲热,她就越怵,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她到现在还没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单独召见,这就是自己家跟宫里的区别,在家里行动坐卧都自在,在宫里酝酿好了才敢说话,生怕得罪到人,有些话想问也不敢主动开口去问。

“托太后娘娘的福,”她微微仰脸儿道:“奴才身子结实,骨子摔不离缝儿的,吃了两副药立马就见好了,没什么大碍的。”

太后是以打量儿媳的眼光来相看湛湛的,她也算是宫里的老陈人儿了,旗下的姑娘见过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八板儿样式,说话做事都照着现成的一套规矩来,性子里多少都有些沉闷,眼前这人不大一样,眼梢生得紧俏,微微扬着,总一副含情的笑模样,话也说得有趣儿。

太后笑着夸赞,“好孩子,知道让家里人省心。”说着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今儿宫里挺大的阵仗,打扮得太过素净,可不符合规矩。”

湛湛一惊,忙蹲下身赔罪,被太后托了把拦住了,去净手指上的护甲,摘了自己旗头上的一根喜鹊登梅压鬓簪轻轻插在了她的髻心里,点头笑着打量,“瞧瞧,这样就气派多了。”

太后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没有她固有认知中,皇室女人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像,反而像是普通家门里的太太,很亲切,十分容易就能让人接近,湛湛呆呆的,抬手摸了把发簪,恭肃下身谢恩。

这回是太皇太后把她叫起,接过梁仙儿递过来的秀女名册,开口问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家中都有什么人,把她的老底儿给盘问了个干净。

太皇太后挑孙媳妇儿的条件很苛责,在她看来湛湛本人难得的出挑,只是身家背景有些复杂,没了父亲不说,家中长伯马佳志宏手握兵权,跟朝廷的关系若即若离,总归像是个熄了火的哑炮,保不齐哪天就炸响了,这样的身份随意安排个名头入充后宫没什么要紧,做正头王孙福晋,还差着火候。

太后不过多涉问朝政,对宫外头的局势可能不如她那么敏感,心思又简单,眼睛里只看得见鸟语花香,顺着儿子的心意来,一时半会儿想不了那么长远。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着说,太皇太后慢慢合上名册看向太后,“咱们家允颀是属虎的,大人五岁,“羊落虎口”,未免克冲。”

太后听出话里反对的意思,变得有些担心,太皇太后性子强势,她说不成的事,八成是要黄,湛湛是允颀亲口跟她提起过的,爷们儿看姑娘也是极其挑眼儿,先前对谁也从未有过这副热心肠,难得碰上一个合衬心意,错过了,再遇到这种万里挑一的机缘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老祖宗,”太后开口求情道:“眼下说亲也不能尽看属相,生辰八字才是根基,您要是不放心,回头让钦天监合合两孩子的姻缘再议不迟。”

太皇太后犹豫了,她也想做个开明的长辈,可皇室的婚姻不是单凭情爱就能够支撑的,亲王福晋的家世必须足够稳妥才能确保整个宗室的安稳繁盛。

看向下头那张脸,茫然无措,显然不明白自个儿将会面临什么,太皇太后视线滞留了一阵,见她额头皎洁,年华静好的样子,倒生出几分不忍,转念又一想,觉出不对来,慢慢抓紧手头的水烟袋,拿起来抽了两口方问:“皇帝是怎么瞧这事儿的?”

听太皇太后似乎有松口儿的迹象,太后很高兴,笑道:“说起来允颀这桩亲还是皇帝保的媒,刚好俩孩子先前就打过交道,今儿特意请老祖宗做个见证。”

一听这事儿跟皇帝有牵扯,太皇太后含着烟杆子默了半晌,深深吐纳了几口,终点头说:“那就先等钦天监的信儿罢。”说着往旁边瞥了眼问:“有没有问过人家的意思?强取豪夺可不是咱们家的做派。”

顺着太皇太后的目光看过去,诚亲王正垂着眼喝茶,略微摊开身架子靠在椅背上,听见这话,放下茶盅抬眼向她看了过来。

湛湛莫名心悸,看着他起身朝她缓慢地踱,她先前从未见过他这样家常的打扮,穿着一身暗纹灰鼠皮袍,外头配着浅灰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鎏金的套扣光泽流转,将他的面骨打磨柔和,灼灼其华。

他走到她跟前,低头望着,她反应过来,忙蹲下身见礼,视线抬及刚好够着他腰间明黄的丝绦,上头悬垂着彩绣表袋,些许汉玉配件,他解下一只打籽绣的荷包,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她,是她一年前送给他的那只。

湛湛忍不住抬起头拿眼睛询问,突然发现他戴着珊瑚结子的便帽,额前镶着块一汪水似的玻璃翠,风流得不可理喻,“拿着,”他抬了抬手说,“物归原主。”

她迟疑了,手伸了下又缩了回去,不知道到底接还是不接,这一晌的情形都太过匪夷所思,万般超出了她的认解,扭脸看过四周,众人都语声寂然地注视,太后含笑冲她点了点头。

湛湛回过眼,有种形式所逼的窘迫之感,硬着头皮小心把荷包从他手上提了下来,又叠手蹲了个身。

他叫声起,略微顿了下,垂眸看着她说:“这是你自个儿的意思,往后可甭后悔。”

湛湛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电光火石划过一道闪,瞬间醒悟过来,再看他时,眼前已经有些恍惚,他凝视她,眼眸里逐渐升腾起烟波浩渺,然而她始终难以望穿。

第27章 金科玉律

太皇太后寐着眼没有说话,她到这会才注意到一旁桌案上的黄绫大金卷,宫里选秀就是这么个规矩,撂下荷包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旨稿是一早就预备好的,只要填上名字和封号,就可以“明发”,说得好听是请她过来主持,其实不过是兼顾个礼数儿,陪着这娘俩唱了出双簧。

大概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太后垂脸坐着,一副认错的姿态等她的示下,挪眼看下头俩人,一个俯眉,一个仰脸,凤舞龙蟠的,真有些相配的意思,“真是上了年纪,老妈妈论儿谁都不肯认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感慨,随即又正了正脸色道:“马佳氏,贤淑稳重,人品高贵,选为诚亲王福晋,你们拟旨昭告罢。”

梁仙儿只等这一吩咐,掐嗓子应声嗻,太皇太后又问:“预备把大婚的日子定在哪个月?也好教钦天监挑吉期。”

太后欠了欠身,笑道:“总得春天,早了局促,晚了怕是绛荻要回云南,况且四月间是老祖宗万寿,赶在四月十八以前办喜事儿,到时候就能多个人儿给您磕头了。还请老祖宗给个指示。”

这话正说到心坎儿上,太皇太后体会到其中的用意,想了想弯下眉眼道:“那不如就定在二月,刚开春天气正暖和,万事好开头,大婚典礼,让皇帝挑俩个得力的人主办,准保不出纰漏。”

梁仙儿得令,请起桌案上的旨稿交给殿外的笔帖式,在万春亭的廊子里把名字填好又呈送进来,两位老主子略略看了一眼,吩咐照发。

喜讯传开,殿里瞬间热闹起来,一众的宫女太监打千儿的打千儿,蹲腿儿的蹲腿儿,接茬儿跟两位老主子道喜,湛湛嗓子眼儿发紧,耳眼儿里像是住了一窝蛐蛐儿乍着翅乱叫唤,她还没明白过来,就成了别人的福晋,老天爷跟她开什么玩笑呐!

她看着眼前这人,勉强匀上口气儿,打算开口问清楚,他却未曾给过她机会,瞥眼收起一池目光,转身撒开下摆的江崖海水覆过她鞋帮的花边莲草,长长拉下身打个千儿,“孙儿谢老祖宗的恩。”

就像他的口气,不咸不淡的,前后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再出宫时就换了副头脸,湛湛忘了那天是怎么回的家,马车绕过大半个皇城走近自家胡同口才感觉出鼻酸,入了家门趴在额娘的膝头哭了个天昏地暗。

“……这不是欺负人么,吊皮影儿似的……”她伤心地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吊皮影儿似的强迫人点头,以为谁都稀罕嫁给他们家不成……”

“别胡说!”廖氏嘴上直叫祖宗,“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还要不要命了?!”

湛湛抽噎着嗫嚅:“……横竖……横竖我不嫁他,我这辈子守寡也不嫁他……”

马佳志辉听得聒噪,没忍住拍桌子火起来,瞪着眼训斥她:“行了!且消停着罢!你以为你多大根轴儿,旁人都得围着你转不成!人诚亲王能瞧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还告诉你说,这门亲,你不乐意也没辙,可不是我吓唬你,要是你刚这话传出去,咱们一家子铁准跟着你齐根儿掉脑袋,瞧你抱了多大的委屈?!只知道咧着牙哭,今儿你就学着点儿,这世上可不是谁都跟家里人似的捧着你敬着你,顺着你的毛捋,真把自个儿当香饽饽儿了?!有能耐哭,在宫里那会怎么没胆子在主子们跟前劣蹶儿?!你倔给谁看呐!你再哭两声试试?!”

乾坤已定,再哭也没用,湛湛心灰意冷,渐缓过来,死死咬着嘴唇,直咬出一排血痕出来,默默掉着泪,廖氏心疼却也无可奈何,红着眼睛安慰,“你二伯说的对,宫里的规矩就是金科玉律,你接了王爷的荷包,就得服人,冤枉火儿咱们搁心里头闹,人前可得顾及着自己家门的脸面,都怪额娘,没能抓早儿把你跟郝晔的婚事给定下,湛儿啊,想开罢,心里有什么难过的,你尽管冲额娘撒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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