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 第144节 (第2/2页)
“可他还活着。”
江重雪沉默。
“他当真耗损得很严重?”
“是。”
“你一直在为他渡真气?”
“是。”
“可有成效?”
“……”
他们两这一问一答,一个问得木然,一个回答得更木然。
哥舒似情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是大夫。”他把手指贴上谢天枢的手腕,仔细地把了一会儿脉,神色逐渐变得丧气。
谢天枢其实早该断气了,只不过江重雪执拗,偏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从前天开始他就在不断地为他输送内力,周梨看出江重雪的脸色已经不好,想劝一劝他,又知劝也无用,只好先什么都不说。
哥舒似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垂首望着床上的谢天枢。
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谢天枢快要死了这个事实。
他是武林第一人,他的春风渡无人可破,他强大得让人愤怒,这么多年,他多少次与他交手,都惨败在他手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呢,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救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哥舒似情心想:为什么要救我,我有什么好救的,我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何必费那力气来救我呢,何必把自己的命都给送掉就为了救我呢。根本不值得。
其实他真的不是很在乎自己活不活的,死便死了,他很早就做好死的准备了。
可现在,他的一条命却被谢天枢换了回来。
他间接地害死了谢天枢。
哥舒似情和江重雪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两人皆纹丝不动。
周梨默默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又是一天过去,那两人却没有想通的迹象,直到第二天日落西山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却在去找他们之时,看到屋子的门开着,莫金光和温小棠都拥在屋子里,无人说话,一片压抑。
周梨拨开他们,看到江重雪已经放开了谢天枢,哥舒似情就站在他身边。
没有了内力的护持,谢天枢的身躯正在逐渐僵硬,而呼吸,已经停止。
江重雪转过头,找来几个小沙弥,请他们帮忙准备棺椁和其他事宜。
慢慢的,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哥舒似情一人还留在原地。
周梨站在他背后,轻轻叫了他一声。
她不知道江重雪和哥舒似情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两人总算放弃了谢天枢。
许久的沉默之后,哥舒似情轻声道:“当年娘死的时候,我陪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娘的病很重,她死的过程很痛苦,最后她实在熬不住了,便掐着我,要我把毒-药给她,她要痛痛快快地死。我原本不想给她的,可她那么痛苦,我看不下去,便把毒-药喂给了她。”
周梨听着,觉得很难受。
“娘死后,我便按照她的遗愿,这辈子一定要杀了谢天枢。我时常想,该怎么把谢天枢杀死,这个问题真是想得我头都疼了,”哥舒似情慢幽幽地道:“现在他终于死了,没想到是这么个死法。”
“不是的,”周梨道:“你从来都不想他死的。”
哥舒似情眼睫轻轻跳了跳,半晌,他道:“他嘱咐了你什么话。”
周梨说给他听:“他说,你的毒解了之后,功力较之以前会损失大半,若要恢复功力,当好好修炼,浮生阁的藏书楼里有几本他专门为你准备的适合你的内功心法,你若不想练,还是执意要用哥舒府的武功的话,切记循序渐进,哥舒府柔派的掌法偏于阴狠,小心走火入魔。还有,他说你若还想用毒,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自此之后,一定要对毒-药小心谨慎,万不可再拿自己的身体轻易试毒。还有,”周梨想了想:“对了,他还说,浮生阁里还有些陈年旧物,你若想要的话,可以去拿,他都放在了他房间的床下,一只铁盒子里。”
哥舒似情听完,忍不住想笑,笑声尖而细,轻微地在胸腔里震颤。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都快要死了,还能这么冷静地把每一桩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此时此刻,他终于把所有事情想明白了。
几天前他曾经想给谢天枢诊脉,被谢天枢给带跑了话头。
其实那时候谢天枢已经身受重伤,他知道自己的伤很难痊愈,养伤的过程必定需要极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即便养完了伤,功力也会较之从前有所折损。
谢天枢就是在那个时候,下了一个长久以来就已经想好的决定,他要趁着体内的春风渡真气尚未折损之前,为他解毒。
哥舒似情越来越觉得难受,谢天枢明明有机会活的,少林寺有千年灵芝,他的内伤可以靠灵芝治愈,他为什么不说自己已经伤得极重,恐怕不比一辩的伤来得轻,只要他说了,他一定可以分到一片千年灵芝的。
他不说,是因为哪怕他是完好之躯,给哥舒似情解毒后,能活下来的几率也依旧很小,那又何必把灵芝浪费在他身上,不如去救其他人。
谢天枢把所有事情所有细节都想到了,他忍着内伤在药塔里陪他炼药,然后再给他解毒,每件事都做得井然有序,让哥舒似情觉得不可思议。
“丫头,”过了好久,哥舒似情仿佛是想确定什么般,轻声说:“谢天枢他真的死了吗?”
周梨握住他的手:“你回头看看我。”
哥舒似情依言回头。
周梨极轻地笑了笑,哥舒似情微怔,周梨笑起来梨涡浅浅,钟灵毓秀:“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哥舒似情脸上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像是累极了,把眼睛轻轻闭起。
哥舒似情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周梨吃了一惊,双手环住了他,把他拖到了床上。
那张床谢天枢前一刻才死在上面,周梨心里犯怵,仿佛哥舒似情多在上面躺一会儿,他也会步着谢天枢的后尘一并离开。她拖着哥舒似情把他安置在了另一间屋子里,拂开了他眉宇里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