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路人甲 第10节 (第2/2页)
楼上的江澄平起初是不以为意,一边吃着细点一边看着楼下的说书人。
他一看那小年青的举止行为,就知道他不是什么专业的说书人,不过胜在口齿清晰、声音洪亮,讲话时不疾不徐、抑扬顿挫,很是能带动人的情绪,倒也能入耳一听。
听了一段后却不觉完全沉醉其中了,那正是整个故事的最高潮部分,王喜儿适当的做着手势动作,配合着特意装出的低沉暗哑的嗓音,将那阴森可怖的气氛描绘得活灵活现,让底下的听众不由得纷纷屏息凝神,仿佛亲临了案发现场,身边随时就会有凶手跳出来行凶一般。
江耕围虽然早就把这段故事看过无数遍了,基本都能口述出下一步的剧情,但还是被现场的氛围所感,不由也沉浸其中。
若是有人此时经过泰生茶馆,定要感到惊奇不已,一般的茶馆里不说人声鼎沸,喧喧嚷嚷的总是免不了的,毕竟茶馆说白了就是供人聊天扯白的消闲场所,可这泰生茶楼里却安静不已,只能听见王喜儿一个人或高或低的声音缓缓流出,间或传出整齐的“哈”、“谑”、“啊”之类的或惊或喜或惧的语气声。
“此间事了,公孙策等人也不欲过多停留,便快马加鞭往家乡庐州而去,路上又巧遇包拯,众人各叙别情,正欲协同回家,却在庐州城墙外看见官府贴出的布告,曰:八贤王将于六日后问斩!心急如焚的众人只得再次匆匆奔赴京城,也不知这素有贤名,又位高权重的八贤王到底所犯何事,缘何会落得问斩的下场,也不知包拯几人能否顺利赶赴京师解救八贤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的一声脆响,王喜儿利落的结尾,并完美的留下了悬念。
众人如梦初醒,轰的一声炸开,纷纷交头结尾的热烈议论起剧情来,因怕出声打断了故事,触犯众怒,刚才可都憋了一肚子话了。
“这戏班的班主真是死有余辜,居然为了那莫须有的藏宝,将人满门灭口!”
“就是,这等杀才要是遇到我手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是便宜了他,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哎,可怜那老仆和孤女,为了报仇雪恨将自己都搭进去了!”“咱们以往都说这包青天如何英明神武,我看这公孙策也不耐啊!”
“也不知八贤王是怎么回事,居然要被杀头,难道他是睡了皇帝的女人不成。”
底下顿时笑骂哄闹声响成一片。
楼上,江澄平激动得一把握住江耕围的手:“耕围兄,你这说书先生哪里请来的,他的故事怎么如此与众不同,我想见一见他可以吗?”
江耕围内心骄傲:澄平一向是个眼光高的,又在外面见过世面,居然也对妹妹的故事如此推崇,可见妹妹的故事是真好,不想他们家还出了个才女了。
一时王喜儿上来,先叫江耕围“少爷”,江澄平这才知道原来说书先生竟是他兄弟的长随,而那故事就是他兄弟编写的。
这可真是想不到啊,以往木讷寡言的江耕围还有这份巧思呢,看来一直就是他小瞧了人,想必他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讷讷不能言,胸中藏锦绣的人。
第二十一章 小说
第二天下午,江耕围便又回家了。
冬秀惊讶的看向他:“哥哥不是昨儿才去的县城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可是那稿子有什么问题么?”
“这倒不是,只是回来有事与你商量!”
自从冬秀的故事在茶馆一炮而红之后,她哥倒也不再念叨什么女儿家应该在房内绣花的话了,现在居然还肯与她商量事情了,对于这样的转变,她真是喜闻乐见之至啊。
听他说完原委,冬秀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正是今年九月,朝廷便正式下旨废除了科举制度,一下子断了天下学子的晋升之路。
为了谋生,也为了一份文人的体面,很多人都选择了投身于出版业或报馆,好歹也是与书本文字相关的,报酬也颇丰厚,他哥的一位朋友如今便就职于《绣像小说》报馆里,做了名白话小说类的编辑。
正如冬秀所推测的那样,《绣像小说》报正处于大力改革推广的时候,即便报纸采取了大量插图的形式来吸引读者,然而却收效甚微,现如今发行量是一天不如一天,再这么下去迟早也要闭馆。
报馆急于寻求好的文章来吸引读者,不仅持续在报纸上发布求文广告,而且还派专人进行全国搜寻查访,他们编辑也兼有发掘好物的重任。
那位朋友本来是回家探亲的,却偶然在茶馆听了一回《新包公案》,大呼过瘾,惊为天人,按他的说法“如果将这精妙绝伦的故事刊登在报纸上,那必定就能引得观者如潮”,而且稿酬极高,直接就按字数来给,只要被采用,那最低的也是千字二元呢,比在茶馆赚的那点打赏不知高了多少倍。
显然她哥是被对方说动心了,他被那位朋友吹捧得都有些飘飘然了,仿佛只要他肯,那就一定会上报一般。
不得不说,茶馆火爆的生意给了他莫大的自信。
然而冬秀却并不这么认为,这个时候看报的可都是些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是从小念着四书五经六艺过来的,这样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古板顽固和考究癖的,就算你说这《新包公案》是杜撰的,他们也会认为你是抹黑名人、有辱斯文,什么?包拯居然与女子谈情说爱、展昭居然是个小孩子、五鼠居然是群小乞丐,这样的人物设定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既有认知,于他们而言过于怪诞,并不容易被接受,被拍砖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哥哥你也看过报纸了,报纸上可有这样的文章?咱们的故事不过胜在新奇二字,拿到茶馆里说一说,大家听个乐呵倒无所谓,上报纸却是不大可能的,你想那些有学问的人会稀得看这种满篇大白话的小说么?”
江耕围很想说“会”,呵,这就是澄平兄给他的勇气!
“再说了,咱们这篇故事怎么也有百来万个字吧,就只按千字一元来算好了,也得有近千元钱得稿费呢,你觉得可能吗?”
江耕围一听顿时就心凉了,这当然不可能啊,难道人家报馆是傻子、是财神爷不成,他就说有哪里不对劲嘛,这钱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容易,哎,真是晕了头了,亏他还满心欢喜的以为撞大运了呢。
“嘿,这小子居然蒙骗我,还说那写小说的人多么多么赚钱,写一篇文章比一般人干一辈子赚得还多,原来是在吹牛啊,要真那么容易,他那么会念书,自己随便写写,那还不早就发财了。”
冬秀心想,人家还真没骗你,现在写小说的就是很赚钱啊,而且以后会更赚钱,她记得民国时有个言情小说家,光靠一部小说所得,就能买下一座王府,还绰绰有余呐!就连鲁迅大大不也靠自己的稿费在寸土寸金的沪市买了独栋小别墅么!
至今为止,中国历史上就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推崇小说的“伟力”,小说,特别是通俗小说,在世人眼里一直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根存在,自古以来“文以载道”中的“文”是绝对不包括小说的,但现在却已经有人公开喊出了“小说救国”、“唤醒国魂,开通民智”这样慷慨激昂的口号,还赋予它“图强保种”的重大期望,小说甚至与这个时代紧密结合在了一起,相互交融,以至于一切历史大事、社会新现象都能迅速见诸于小说,而再也不怕被禁止抄没。
若她所料不错,小说即将迎来它大力发展的黄金季节。
冬秀每天看着报纸,很难不蠢蠢欲动,她倒是没想过要通过小说来救国救民,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用那个野心,何况时间自然会推动历史进程的,她这只小蚂蚁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她也没想要出名得利,从本心来说,她向往的是平静的种田式生活,而不是什么万人瞩目的玛丽苏式。
用现代一句鸡汤文来形容就是,她甘于平淡却不接受平庸!
她无法接受自己穿越到旧时代,就只能顺势变成名旧女性,一生受这该死的世道的摆布。
她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也对长辈磕头请安、她也乖乖的学女红厨艺,然而她坚决不裹脚、不缠胸,她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她来自自由开放的21世纪,科技与文化极速更新,思想与眼界无限开阔的时代。
那时候小说的发展也臻至完善,特别是通俗小说,借由网络优势,势不可挡的迅速形成了其独特而重要的文化地位,不可否认,21世界最普遍而受欢迎的娱乐方式就是看小说了。
她有超前的眼观和独特的视角,脑内还有无数精彩的故事和新颖的题材以供参考,她自信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可以让她轻易取得成功。
人生一世,有能力的谁又甘于平凡呢,谁不想在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