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孤不会放你离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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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凌厉不给情面, 像是一巴掌,劈脸而来。
“是。”枝枝垂下眼,屈膝行礼,跟着刘成下去。
宁国公府的仆从迎上来, 主动提起带枝枝去更衣, 温水浸没被钩破的伤口, 又是一阵锥心的疼意。
枝枝想要起身擦洗,却被丫鬟按住。
她猝不及防,一下子口鼻被水浸没,剧烈咳嗽起来。
“姑娘的伤口严重, 我撒些药粉进来,以后不容易留疤。”丫鬟说着,手里便撒入大把辛辣的药粉进来。
枝枝疼得一哆嗦, 挣扎着要起身, 早就守在四周的几个粗壮婆子便上前按住枝枝。
药粉融入水中, 像是被啃噬掉血肉一般刺痛。
枝枝的眼睛也进了水, 疼得眼泪止不住,“……水进眼睛了。”
丫鬟却仍旧是温柔的语调, “姑娘面颊上也有伤,一起泡一泡也好。”说着,便抬手替枝枝擦了擦眼睛, “这样好些了吗?”
可水已经进了眼睛,仍旧是灼热的疼意。
伤口被药粉泡了许久, 枝枝疼得几乎晕过去, 总算是被放了出来。
只是出了水之后, 原先出血的伤口确实没有继续流血, 丫鬟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药粉十分珍贵, 我们三娘子从不舍得用呢。”
枝枝拿不准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伤口虽然不出血了,却还是疼得厉害。
“多谢三娘子。”她按着碧桃教的,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丫鬟似乎没料到枝枝真的感激,不说话了。这药确实珍贵,不过也配不上给李三娘子使用,何况药性极烈,让人疼不欲生。
哪里是对她好,不过是折磨她罢了。
“来不及备下衣裳,这是奴婢还未穿过的衣衫,姑娘莫要嫌弃。”
这是一套淡青色的对襟窄袖衫子,缃色细褶裙,素净普通。枝枝从前住在暖香楼的时候,这样的衣裳已经算是不错了,她安安静静接过来,道了谢。
丫鬟却有些意外于枝枝的温和乖巧。
虽然瞧着有些木讷呆笨,心形却是干净简单的,叫人厌恶不起来。
不想太子殿下那般京都公认的聪慧傲慢,却独独会喜欢这样柔顺单纯的姑娘。
片刻后,丫鬟领着枝枝去了园中的花厅。
花厅外开着还未曾凋谢的木樨,细碎的花瓣撒了一地,空气中透着花蜜酿得熏熏的酸酒味儿,薄暮里最后一缕夕阳照入花窗。
剪出一双对坐的影子。
李覃捧着煎煮过的梅子酒,撒了些桂花蜜,递给宋诣,“殿下忙于朝政,却还要分出时间来特地陪阿覃饮酒,阿覃敬殿下一杯。”
“孤挂念着三娘子的身子,旁的容后再议便是。”宋诣含着笑,接过来那一杯酒。
李覃的指尖不妨蹭在宋诣掌心,她下意识往后一收,却被宋诣抬手握住了险些撒掉的酒。
枝枝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身后暮色四合,凉意侵衣。
她打了个寒颤。
“枝枝姑娘,站在那做什么?”李覃抬眼,盈盈目光落在枝枝身上。
她穿着是侍奉在李覃身侧的几个侍女一模一样的衣裳,面颊脂粉不施,还带着几道伤口,显得苍白且灰头土脸。
“外头冷,进来在火炉子前给殿下煮酒吧。”李覃浅笑。
枝枝沉默着提起裙摆走上去,屈膝跪坐在宋诣身侧,抬手接过煮酒的器具。一旁的架子上还靠着面食点心,枝枝那刷子蘸了桂花蜜,刷上去翻动。
炉火哔啵作响,确实是暖和的。
枝枝冰凉得几乎跳不动的心口也渐渐暖起来,她刻意不去看两人。
宋诣和往日和她在一起时不大一样,显得沉静不爱说话,多是李覃在提起话头。
“如今和黎国的摩擦越发多起来了,我父亲还说,黎国的大将军白息从边关调拨回了黎国国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李覃出身世家,见识不俗,又非仕宦人家的女儿,对朝政之事有些见解并不足为奇,“殿下似乎也为押送补给之事为难。”
宋诣垂下眼,凤目里也闪过一丝对李覃的欣赏,“此事,多亏了宁国公替孤奔忙,才找出合适的人选。”
站在宁国公身后的势力,太多了。
他若是想稳稳当当地从父皇手里接过来齐国朝堂这么大一盘棋,拉拢宁国公,在所难免。
“这是该做的。”李覃侧目看向婆子,低声道:“有些冷了,去替我拿几件披风来。”
宋诣身侧放着一件玄色的氅衣,是他进来后脱下的。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枝枝。
此时门却被人咯吱推开,一个锦衣少年走进来,“殿下身侧不多了件么,都特意与三妹妹赏夜桂了,心意还不够清晰明了么。何况,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三两刻钟。”
枝枝被冻得哆嗦了一下,也下意识看向那件氅衣。
锦衣少年躬身对宋诣行了礼,便大大方方坐下来,斜睨了枝枝一眼,骂道:“谁买进来的新丫鬟,这样笨手笨脚的,也不晓得给我设坐。”
枝枝眼睫一颤,收回目光,想解释自己不是丫鬟。
少年便已经一脚踹在了枝枝心口上,“滚,没有眼力见的蠢东西,也配伺候太子殿下?”
他说话快,打人也猛,噼里啪啦便是一通火。
枝枝摔在地上,架子上烤的滋滋冒油的点心落在她手上,烫得她下意识避开。
却扯到裙子,脑袋在炉子上磕了一下。
宋诣手里的酒盏摔在地上,一声脆响。
他抬起漆黑的眼,怒意隐隐。
“孤的人,谁给你的胆子这样打骂?”青年衣冠华贵,风骨天成,分明是内敛沉稳的,却仍显得倨傲凛冽。
宁国公府二郎君一愣,连忙赔礼道歉,“是我的错,只是穿着府里丫鬟的衣衫,又在此煮酒,我当成了府里的丫鬟。”
一贯温和的宋诣冷笑了声,“不错,倒是自觉将孤身边的人当做是你的丫鬟。”
这话语讽刺,宁国公府二郎君答不上来,只觉得尴尬。
李覃屈膝行礼,“是阿覃的错,府里不曾备下衣裳,竟然也忘了取自己的衣物给枝枝姑娘,叫她应急之下穿了府内丫鬟的新衣。”
分明四迎着宋诣的怒意,李覃的话里却饱藏了几分含义。
枝枝如何能穿李家嫡出娘子的衣裳,何况是应急。
宋诣抬眼看向李覃,目沉如水,“三娘子何错之有?”他抬手,扶起李覃,将身侧的氅衣披在李覃肩头,嗓音温润,“穿上吧,更深露重,免得着凉。”
枝枝就跪坐在二尺远的位置,几乎只要抬脸,就能看到宋诣给李覃披衣的姿态。
她不语,咽下喉咙处涌出的腥甜。
血味儿涩而腥,缠在唇舌间,令人作呕。
“落水染上的咳疾还不曾好,孤明日再去写御赐的雪燕来,配着刚从岭南进贡的秋梨熬着吃。”青年身量修长,语调温和细致,像是藏着情意。
枝枝忍不住抬眼,看到宋诣替李覃系上氅衣系带。
李覃抬手,捏住宋诣的袖子,雪白的面颊上浮出一丝红晕,“殿下所忧之事,阿覃也必会为殿下分忧。”
“三娘子聪慧。”宋诣唇边泛起一丝笑。
重重月影下,风动罗袖,两人之间像是缠着暧昧的月老红丝线。
枝枝胸口撕裂般地疼,刚刚二郎君的那一脚踹得用力,她才咽下去的血意又涌上口中,枝枝还想咽下去,便忽然咳嗽出声,呕出一口血来。
她一时间天旋地转,力气像是被抽走般瘫下去。
枝枝下意识抓住了宋诣的衣摆,宋诣被枝枝拉得往后退了一步,使得李覃松开手,两人同时朝着枝枝看过来。
她低着头,影子盖住了地上暗色的血迹,宋诣一时之间并未看出她是吐血了。
“起来,随孤回去。”宋诣冷着脸,命令枝枝。
枝枝眼前还是黑的,脑袋晕乎乎的,想要起来却使不上劲,一时之间没有动。
宋诣皱眉,抬手要拉枝枝起来,便见她又一阵咳嗽,捂着口的指缝间渗出血色。
他指骨猛地捏出一声脆响,弯腰想要把枝枝抱起来,却又堪堪忍住,侧目看向李覃,“孤明日再来看你。”
李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便见宋诣弯腰将地上的枝枝拉起来,拽着面色惨白的少女朝外走去。宋诣的步履略快,便使得枝枝跟得踉跄且勉强,眨眼间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宋诣原本温润的神情在一瞬间消失。
他慢下步履,抱起枝枝放在给他准备的轿子上。
昏沉月色下,枝枝脸上满是伤痕,苍白的唇染上鲜血,一贯清透的眸子显得黯淡无光,趴在轿子里半阖着眼,连看他一眼都不曾。
“回去。”宋诣交代道。
刘成连忙问道:“不去向宁国公辞行吗?”
宋诣的手猛地一顿,随即眉梢沉下去,“你代孤去辞行,便说东宫有急事。”
刘成欲言又止,却也只好答应。
出了宁国公府,马车一路直朝枝枝的院子而去,她在路上咳了两回血,混混沉沉地趴着,不大想看殿下。
有些东西,分明心里清楚,可当真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枝枝一向都知道自己卑贱如尘埃,能得见殿下,陪在殿下身边就是天大的幸事。
而李三娘子身份尊贵,又聪颖貌美。
她好像又回到了在暖香楼里被打骂苛责的时候,每个人都欺负她,可那时候她不会觉得自己卑贱肮脏得仿佛不配活着,现在却在这些贵人的轻鄙下。
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
大夫早就请了,只等枝枝到家,便进去问诊。
宋诣在檐下,对林城道:“查得如何了?”
“宁国公手底下,怕不止殿下之前摸出来的一条暗线。”林城皱眉,自袖底拿出一张防水的油纸,递给宋诣,“不只是勾结了金陵东西两路的大小官员,便是盐课提举司也与其暗通首尾。”
宋诣摊开了,仔细看了,“务必要小心,打草惊蛇的后果……”
他眼底藏着阴影,显得疲倦,“宁国公三朝遗老,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在此时便暴露了。”
林城答了,方才离去。
大夫挑开帘子走出来,躬身对宋诣回话,“伤口上怕是用了猛药,虽然效果极好,却未免有损身体。加上肺腑受了内伤,血气激荡之下,便咳出血来,虽然算不得大碍,却也须得慢慢调养。”
“伤口上上了猛药?”宋诣微微皱眉,捏了捏额心,“方子按最好的开便是。”
“是。”大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伤口大概是以西域传来的棘鱼草粉浸泡了,所以止血化脓的效果极好,只是伤口却会长久尖锐地疼,尤其是上药时,疼得撕心裂肺,草民开些止痛的药,一起服用如何?”
宋诣的手一顿,下意识朝帘子内看了一眼。
枝枝今晚一直跪坐在旁边,给他和李覃煮酒煎茶,甚至还被李二郎踹了一脚。
“好。”
不知道为何,宋诣的嗓子有些发涩。
大夫便进去写下药方,又交代了忌口与要注意的,方才背着医药箱子离去。
宋诣挑开帘子进去,见枝枝散着鬓发靠在迎枕上,闭上眼似乎睡着了。她原本身量便极为纤细,入京之后的这些日子,不知为何越发瘦弱。
她窝在赤红色的迎枕上,苍白的面颊没有血色,一段修长的脖颈上带着伤痕,往下是瘦得明显的锁骨。
一只手放在被褥上,伶仃细瘦的胳膊上满是淤青与伤口,掌心有细细的伤疤,指甲缝里有干涸后未曾洗净的血迹。
宋诣才忽然意识到,他并未曾护好这个他随手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小姑娘。
“枝枝。”宋诣坐在了她身侧。
少女眼睫微颤,杏儿眼朦胧地打开,觑着他,嗓音轻得像是一把烟,“殿下。”
宋诣下意识缓了和李覃相对时淡淡的距离感,他伸手探了探枝枝的额头,见她有些发烧,便用有些凉的手背放着,“谁给你用了棘鱼草粉?”
枝枝茫然了一会,眨了眨眼。
她显得脆弱而干净,像是深夜里的一捧细雪,唯恐叫人把她吹化了。
“撒在伤口上止血的。”宋诣不喜欢蠢人,一贯懒得多与人废一句口舌,却下意识解释道,“但很疼。”
枝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被按在水里的时候,先是伤口被水浸没的剧痛,再便是药粉如火一般的灼辣剧痛,疼得她几乎崩溃。后来便是从水里起来了,她还是疼得走路都在打摆子,不小心提着裙摆,都会因为疼得浑身不利索踩到衣裳。
可当时殿下在和李覃说话,郎情妾意,她根本不配插嘴。
也分不到殿下半个目光。
“是洗澡的时候,丫鬟洒进来的。”枝枝想,虽然很疼,但是止血的效果确实非常好,于是补充了一句,“是李三娘子特意给我准备的,说是她都舍不得用,洗完就止血了。”
宋诣沉默下来。
昏昏灯火下,他纤长眼睫盖住了眼底神色,叫枝枝摸不透殿下这是怎么了。
“枝枝啊,你怎么这么笨。”宋诣叹了口气,食指屈起,轻轻地在枝枝额头上敲了一下,却又随即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孤把你带来京都,倒是不该。”
枝枝知道自己笨,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气恼于自己的脑子不好用。
可这话是殿下说,便如一把刀插入她心口。
是直白浓烈的疼。
她胆怯地抬起眼,试探着问宋诣,“殿下,我……我想回金陵城,可以吗?”
暖香楼不是什么好地方,所有人都欺负她,隔三差五找茬羞辱打骂她。小曲儿弹错了要挨打,惹得客人不高兴了也要被关起来不给吃饭。
可就算是那么难熬,却也没有人真的要她的性命。
京都里所有人都这么温柔斯文,高贵和善,却连讨厌她的理由都没有便要杀了她。
枝枝分不清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坏人。
她只觉得害怕得很,怕得要命。
“怎么,连孤都不信任了?”宋诣抬手捏住少女的肩,指腹落在肩窝处,温热便从指尖传入肺腑,他不防扫过少女雪白的一块肌肤,无端的旖旎一闪而过,“李三娘子不是什么好人,往后不要和她碰面。”
枝枝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被宋诣手肘按住的外衫便被拉下来几寸。
云雾般的鬓发散在雪白的脖颈旁,往下是纤巧的锁骨,露出一截削肩,斑驳的伤痕却叫人心疼。
宋诣伸手抚了抚,皱了眉,撑在迎枕上俯身去检查她胳膊与脊背后的伤口。
她一贯皮肤娇嫩,往日在床榻间,他就连揉捏都舍不得用力,枝枝的肌肤便红痕累累,脆弱得如最上佳的茶盏,莹透皎洁。
“等会喝了止疼的药,便会好些。”
宋诣检查了几处伤口,当时当着宁国公与父皇的面,他自然不能徇私,好在那药效确实不错。
枝枝有些羞涩,不敢抬眼。
殿下这样倾身来检查她的胳膊和脊背,屋里又点着烛火,她觉得脊骨凉丝丝的,简直想要拉上被子盖起来,可是实在是太疼了。
何况,殿下也只是在看伤口。
宋诣拉上枝枝的衣裳,伤口不大看得见了,他反而后知后觉地想起余光里窥见的几分春色。
他的呼吸一滞,随即绵长地吐出那口气,神色依旧如常,抬手探了探少女羞得通红的耳垂,反倒起了几分作弄的心思,凑过去在枝枝耳边道:“孤身边,从未有活着离开的人。”
东宫太子不比其他皇子。
安排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皇后太后和今上给他安排的左臂右膀,只能忠心耿耿,除非到死,否则一生效忠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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