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2/2页)
不知是什么年代,秦杨湾出过一位英雄。英雄八尺有余,虎背熊腰,岳飞一样。英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熟,特别是日月剑使得来出神入化。他为了保卫被“鞑子”追杀的皇帝,曾经一个人在一条蛮溪边独战十员番将。当时,小皇帝已经吓得尿湿了裤裆,让陪着他的太监快快把玉玺和九龙珍珠宝冠献给鞑子,以图能够活命。而英雄却没把这批鞑子放在眼中。他大吼一声,冲入敌阵,一双神剑东刺西挑,直杀得十员番将头破、血流、断臂、残足,落荒而逃。番将逃跑后,皇帝已经面如土色,拉着英雄,再也不让他离开半步。回到深山中的宫殿,小皇帝想赏赐英雄什么,可是,小皇帝搜遍全身,也没有找到能够赏赐的东西,最后,只好把项上的一挂龙珠项链取下,赏赐了英雄。
传说中,秦杨湾人纷纷猜想:这位英雄应该是与岳飞或者文天祥同时期的人吧,他杀的一定是金鞑子。
其实,秦杨湾人不知道,这个英雄并不是“不知什么年代”的人,他就是现今还健在的曹老表,也就是现在的重阳真人,与秦杨湾人都连着亲。只不过他没有“八尺身躯”,也没有“虎背熊腰”。当时的战阵,也不是那么轻松,重创了敌人,而自己也血流满地身负重伤,援兵到时,自己已经昏厥过去了。当然,那挂珍珠项链至今还挂在重阳宫中。几十年来,研习道法和易经玄学,颇有心得。而今,已成为一代宗师。
也许几十年间反清复明过于艰难,也许看多了所谓“反清志士”中混迹了不少败类,少为民族国家多为自身利益,甚至危害民族国家利益,也许在研修道法时悟出了“无为”的真正义理。渐渐,重阳真人似乎真正看破了红尘,以至于有些宵小前来纠缠,反被他训斥驱赶。而今的重阳真人仿佛已经真正是方外之人了。
重阳真人八旬年纪了,却满头青丝,无一根白发,耳聪目明体格健壮。他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有山民伤病前来求治,有求必应,或发功或施药无不愈合,欢喜而去。
二位老人见过面的,因此寒暄几句就请客房待茶。
午后,秦达信让父亲和侄儿在宫内外游览时,来到了师傅丹房外,丹房门关着,师傅一定在午休,秦达信不敢贸然敲门。
“达信,进来吧!”重阳真人祥和的声音。
秦达信推门进去,真人正在打坐,秦达信不敢出声。
“说吧!”
“我爸爸前来,是想,是想…………”
“是想怎样?别吞吞吐吐的嘛!”真人微睁开双眼。
“想请师傅下山。”秦达信虽然脸上腼腆,还是把父亲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你可知我已几十年没下山了。”
“知道,可是……”又吞吞吐吐了。
“可是啥?你家有事,别家也在闹鬼哩!”
“我爸……他……他……”说到底没“他”出话来。
重阳真人不做声了,秦达信也不敢再说什么,又等了许久,真人仍然没有话语,秦达信只好退出丹房轻轻将门关上。
次日天刚亮,秦云楷便欲下山。秦达信见父亲辛苦上山一趟,无功而返很是难过,可又不敢怪师傅,他知道师傅几十多年没有下山,一定有他的原因。
秦云楷到不难过,他原来就不敢奢望能请得动这位高人,只是来试一试而已。请不动,下山就行了。
刚出山门下了三个台阶,重阳真人迎着朝阳面色红润笑微微地跨出了山门,“达信,把为师的包背上,随为师与你父亲下山吧!”
意外惊喜从天而降,秦达信高兴得跳了起来,秦云楷也欢喜得花白胡子乱抖,转过身对重阳真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如飞一般,秦达信背着师傅的包出了山门。
秦杨湾西,杨云斋家里最近怪事连连,弄得一家人坐卧不宁。
先是杨云斋的大儿媳生了一个怪胎,一大团血红的指头大小的疙瘩,疙瘩连在一起,葡萄串般。葡萄血块中却有一个小老鼠般大小的人,有手有脚有头有脸却没有心脏。
不久,堂屋中的墨斗夜间发出阵阵怪叫声,时大时小时高时低。开始还以为是老鼠进了墨斗,可神龛上的烛光通明,屋角落的老鼠都藏匿了,墨斗内仍发出怪叫声。一家人心里发慌,杨云斋的小儿子胆子大,带着两个佣人守在屋中,怪事,不叫了。可刚一转身,又叫了。
杨云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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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志在麻城开了一个酒作坊,一个醋作坊。酒名“蟠桃红”,取麻姑献蟠桃之意。酒,醇香绵厚,直与汾酒杏花村媲美,五湖四海的客商都喜欢。醋,采用大别山特有的原料,用独特的工艺生产,销路也很广。杨达志娶了麻城丝绸商李老板的女儿为妻,李氏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柏香。杨达志平时住在麻城。临盆前一个月,杨云斋的妻子,秦云楷的堂妹再三要求将媳妇接回,一则在家中有公婆照应,二则产在酒坊醋坊对酿造之神大不敬。秽气污了神灵,对酒、醋会有大伤害。
妻子送回秦杨湾,杨达志天天烧香,天天祈祷。杨达志做梦都想妻子李氏生一胖小子。这天烧香时,却见香劈里啪啦爆响,烛上结了喜花,晚上还做了个好梦。梦醒后嘴角还留着笑意。杨达志不等天亮便叫醒所有的人,给管家、酒坊、醋坊师傅吩咐后,急急地跑回了秦杨湾。
喜婆端出一盆血汪汪的东西,并告诉他:这就是夫人生产的,当即杨达志就昏了过去。杨云斋给了接生的喜婆一块银子,要她绝口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这个怪事。
杨云斋的小儿子杨达成向来胆大,虽才十七八岁还在读书,却是一个不怕豺狼虎豹,不信鬼怪邪魔的血性青年。学馆旁有个地窖,几个学童在边上玩耍,不提防一个学童的鞋子甩进了地窖。正想下去捡,却发现距鞋不远处蜷伏着一条蛇。大别山蛇多,原本也不为怪,可有人说这是一条毒蛇,因为这条蛇身上的花纹很鲜艳,而花纹鲜艳的蛇八九是毒蛇,这一点所有人都听大人说过的。于是,谁也不敢下去。杨达成说:“怕啥?看我的。”说着就跳了下去,并拣起了鞋子扔了出来。蛇没有动,上面有人说:“原来是条死蛇。”杨达成向外爬了,可是窖土松了,没爬上却跌了下去,正好跌在蛇身边,蛇受了惊吓,便迅速昂起头,“馊”咬了杨达成一口,外面的学童见了大喊:“杨达成遭蛇咬了!”叫喊惊动了先生,七手八脚才把杨达成扯上来。杨达成的腿已经乌肿了,先生有蛇药,急忙内服外敷,杨达成才活过来,也许他对蛇有了仇恨,因而见到蛇就要去打。
杨达成佩服秦达信,他爹说过他飞镖射死五步蛇而救了乡约的事,只要秦达信回到秦杨湾,便缠着要学武功。秦达信总是腼腆的说:“我也不精,你别耽误了读书,等你中了状元后,我再专门来教你。”
杨达成更不怕鬼,从来秦杨湾没有学馆,要到十里外的陈家冲去。而秦杨湾到陈家冲要经过一大片乱葬岗,乱葬岗坟堆是前明后期一场战争所留,年代久远根本没有后人来清扫,常常可见到白森森的头骨腿骨,夜晚则常常磷火如萤。一般都无人敢单独经过。几个学童打赌,谁敢夜间到乱葬岗去把白天放在坟堆间的一块砚台找回,学童每年就轮流做东请他。砚台是学堂穆先生的,中午被几个调皮学童偷走后,穆先生找了一下午,为此还在生气呢。杨达成一听,屁股一拍,就着星光昂首挺胸而去。不到一个时辰,杨达成回来了,手上拿着穆先生丢失的砚台,衣服上是泥团,鞋上裹着泥浆,鞋缝处还有一小块白骨渣。
从此,都把杨达成叫杨大胆。
可是,面对这个怪叫的墨斗,杨达成却有些头皮发麻。叫了几天了,一家人腿都软了,都不敢到后院堂屋中来。杨达成与佣人爬上神龛,细细检查那只神圣的墨斗。墨斗中啥也没有,可下来刚转身,它又叫了。
“真日怪!”几个人都无奈而又心惊,低声咕哝道。
杨云斋请来了一位云游僧人,僧人眼露精光。进门就说已看见了,是一只狐妖在作祟。便焚香秉烛烧钱化纸做起法来。法事中,仿佛真有一股阴风从后堂中飘了出来,快速地冲天而去。僧人将手中的念珠打向空中,飘飘扬扬落下一个毛团,花白,有小兔大小,僧人将毛团拾起放入随身的一个皮囊中,喜滋滋地说道:“好了,万事大吉!”便收下两块银子而去。
一家大小都松了口气。
吃晚饭的时候,堂屋中的墨斗又叫了,一点也不比原来小。
一家人惊愕得脸也紫了,饭也吃不下了。
杨云斋又请来了一位专捉鬼妖的法师。
法师进门什么话也没有说,前后左右看了个遍,然后将家中所有人都叫了出来,包括包裹得厚厚的杨达志的妻子李氏。所有人集中在院中央,法师便手舞桃木剑,踏罡布斗作起法来。做完法,给家中每个人打了一道符,说了三个字:“法事毕!”接过杨云斋递来的两块银子,走了。
这一天,院中所有人没有听见怪叫,人们心想:终于请来真法师捉去妖了,杨达成还在堂屋前蹦蹦跳跳,口中说道:“看你还叫,你咋不叫了?”
这晚上,人们都安安心心地进入了梦乡。子时许,堂屋中的墨斗又叫了。
杨云斋脸如死灰,杨达志眼光灰暗,一向胆大不信鬼怪妖邪的杨达成也一脸茫然。
重阳真人到了几十年没有回过的家乡,山,还是那些山;河,还是那条河,走走停停,重阳真人不露痕迹地边看边回忆这些山山水水。秦云楷见这位仙师对秦杨湾有几分兴趣,便边走边给予介绍。听着介绍,重阳真人微微点头。
知道曹老表真情的人原本就寥寥无几,认识曹老表的人又大多死去。而今的秦杨湾人,几乎谁也不知道,湾中有过一位曾经在战场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更不知道这个人就在百里外的龟峰山重阳宫,而且是远近传为真仙的重阳真人。
重阳真人随主人进入了湾东秦云楷家,秦达信给师傅敬了茶便站在师傅背后。
真人与秦云楷谈了谈今年农业收成,谈了谈今秋秦杨河的水位下降,问了问秦达义投江的时间,打捞回尸体没有,问了问秦达礼上京走的时间,至今有音信没有。谈话随意,气氛祥和。
约莫申酉时,重阳真人只身来到供有墨斗的堂屋,在神龛下立了片刻,见秦达信在神龛上点上香烛,便低声念了几句。
出得门来,拿出一张杏黄裱纸,取出朱砂笔,龙飞凤舞的画了一道符,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句偈语。
“这道符贴在龙门上,这几句偈语压在神龛香炉下,日后自有应验。
秦达信见过师傅画的符,龙飞凤舞,像字又非字,像画又非画;而几句偈语是:覆水已难收,林木犹可蓄,西方有魑魅,溯源在东渠。
秦达信照师父吩咐:张贴好符,压好偈语。回到了师父身边,师父正在收拾包。
“达信,你是要在家住几日还是要与为师上山?”
一听这话,秦云楷和秦达信都奇怪了:天快黑了,难道重阳真人要走?
“道长,咋出此言?达信自然是明天随道长上山。”秦云楷道。
“师父,您是想?”达信上前把师父的包接在手中。
“为师准备回山了。”重阳真人认真地说。
“道长说哪里的话,天已黑了,别说道长是我儿的师父,更别说道长为我忙了大半夜,为我消灾祈福。就是萍水相逢道长也没有这时出门离去的道理啊!”秦云楷急道。
“师父,莫不是怪徒儿礼数不周么?您这时走岂不让徒儿羞愧而死?”秦达信也十分着急。
秦达生,万翠姑、智姑都上前阻挡,黄兰姑也抱着婴儿玉哥,领着琼哥、梅妹上前阻拦,就是那个刚到秦家不久,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的谢大恩也跑到重阳真人面前跪下磕头:“谢谢救命大恩!”
真人凝神看着谢大恩,好似在想一件久远的什么事。有倾,才微微点着头对秦达信等人说:“我本不欲下山,怎奈你父亲远道而来,又是一片至诚。我此时不走,我一日就两次泄仙机,于我不祥。”
人们想:“难道真人还想救治谢大恩,真这样,大恩就太幸运了。”
秦达信却吃惊了:师傅两次泄天机,是要遭天谴的,一会不能让师傅为这个谢大恩施法。
重阳真人缓缓地坐了下来:“唉!这是定数,强走是违天意的。”
秦云楷不明白重阳真人刚才一番语,但实实在在为谢大恩高兴,家丁田全拉走谢大恩后问道:“道长,这个疯病这么严重,还能治?”
重阳真人微微一笑:“病在身,孽在心!”便不再说话了。
忽然,门外急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原来是杨云斋。
“啊,二弟,你咋这样慌张,快来坐,快来坐,达信,给你二叔上茶!”忙拉杨云斋。
“大哥,这位就是重阳真人么?”杨云斋失去了以往的风度和笑谈,慌慌张张地问。
“是啊,这就是重阳真人。刚给我们办完事,你有事吗?”秦云楷已明白杨云斋的意思了。杨云斋虽然不许家人向外泄家闹鬼的事,但闹了那么多天,又见僧、法师在他家出出进进,秦杨湾人大多都猜想:杨云斋家出事了。
“大哥,我家里不清净呀!”本来不许家人对外说的事情,而自己却倒得点滴不留。“我想请真人救救我家。”
“二叔,你看我师父大年纪了,今天下山走得很累,又给我家做了这么久法事,他老人家身体不好,能不能让他回山休息一些日子再下来为你做事?”秦达信明白两次泄仙机了更害怕师父“遭天谴”。见父亲没有阻拦,师父又没有反映,秦达信上前劝阻杨云斋了。
“哎呀,达信侄儿,你看你二叔还能等一些日子么?你不帮你二叔求求你师父却来劝我等些日子,你,你这真不想你二叔一家人好吗?”杨云斋是真生秦达信的气了。
秦云楷见杨云斋着急得老眼都泪汪汪的了,便掉头对重阳真人说:“道长,就麻烦您为我杨二弟驱驱灾祸吧!”
真人沉默了许久,微微叹道:“这都是天意!”便起身随杨云斋出门了。
来到杨云斋家,重阳真人如在秦云楷家一样,径直到了神龛前,默默念叨了一阵,也便画了一道符,写了一张偈语。
“符贴在龙门上,这几句偈语压在神龛香炉下,日后自有应验。”重阳真人将符交与杨云斋。
杨云斋和秦云楷双双鞠躬真诚地谢恩,重阳真人缓缓说道:“杨施主家即日可知,秦施主家久后方晓。”
杨达成、秦达信一道去贴符压偈语,秦达信见偈语又是这样几句话:灾由心生,福从念至,近不可及,远当自觅。
既然是“仙机”,自然读不明白。
从这天晚上起,杨云斋神龛上的墨斗再也没有怪叫了。
天没亮,重阳真人和秦达信就一道回了重阳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