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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兔子阎王 (上) (第2/2页)

醒了以后,面对老人的诘问,信和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信和斩钉截铁地说,韩氏怀的是他的骨肉,等他好了,要把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老人当时就气坏了,碍于信和的病情,当时没有发作,只是把他们安排到西厢房去居住了—要知道,西厢是客位啊,可以看出,当时老人对这个韩氏是不肯接纳的。

安顿下以后,韩氏平时除了买东西,也不出门,只是一心一意伺候信和,好在银钱上不受难为。过了一个多月,进了腊月门儿,信和终于能下炕了,只是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跟你爹去看过他几次,当年虎彪彪一条大汉变成了一个痨病鬼,又黄又瘦,一动弹就连咳带喘。”

“一条好汉,竟落得了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结果。”曹信玖叹息道。

“兄弟你又错了,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你永远猜不透。过了年,出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韩氏生下一个男孩。”

“是忠钺。”

“对,是他。自从那天知道了实情,老人就再没踏进西厢房半步,包括过年走亲,闹元宵,除了我跟你爹还有河东忠钺他姑,就没人进过信和的屋。韩氏生忠钺时,接生婆还是你娘帮忙找的。”

“人生在世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曹信玖又叹息道。

“说得太对了,那段时间,大家对信和带回女人的事议论纷纷,说无媒无证,又生得这么俊,肯定是使了定身法拐来的,云云,弄得一大家子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直到孩子出世,老太太憋不住,带了鸡蛋小米,来伺候月子,一家子关系才慢慢缓和起来。

忠钺出了满月,正是春暖花开,韩氏经常用摇车推了孩子与信和一起到梨树沟散心,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只因韩氏生得好看,竟惹上了‘野驴脸’这个灾星。”

“这个‘野驴脸’我影影绰绰还有点印象。”曹信玖说。

“那时你五六岁,能记事了。这个‘野驴脸’是外地逃荒来的俩要饭的带来的孩子,他自己都说不上家乡籍贯。当时一家三口走到丹山,应该是得了瘟疫,被发现时,已经倒在了芙蓉山南面的破庙里,正准备找地方把他们埋掉,有人发现孩子还有一口气,当时的保正好心找了郎中把他救活了。那时他还只有十三四岁,无处可去,就住在破庙里。刚开始就各家要饭,等长到十八九了,这个饿不死的吃百家饭竟然长了个五大三粗,一张二尺长的驴脸人见人厌。这时他已经不满足于低声下气讨要残羹冷炙,而是强拿硬要,到了饭点,直接进人家门,大马金刀坐下就吃,主家发了火,他就掏出随身小刀,往胳膊上就划,滴滴答答鲜血直流,然后他就说,不给我吃饭让我喝血啊!吓得主人就不敢吭声了。如此这般之后,他还不过瘾,再后来就找了根槐木棍,头上钉钉子做了一根狼牙棒,整天拎在手里,走在街上,遇见狗啊鸡啊,一棒子下去,打死了,拖了就走,到破庙里烧了吃。”

“他这么个闹腾法,我们丹山街就没人了吗?”

“刚开始也有几个好青年教训过他,揍得也不轻,他知道打不过,也不反抗,抱着头尽着你打,一直打到动弹不得,让人都觉得下不去手了。以为经过教训,他会有个怕性,想不到,三两天过去,他又还了阳,依然故我,原来怎么坏还怎么坏,问题是你不能真把他打死吧!就这样,他成了当地一害,逐渐从偷鸡摸狗,到强吃硬要,再后来踹寡妇门、挖绝户坟,除了人事不干,啥事都干,都说他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可他犯的这些事儿又够不上送官,大家拿他愣是没辙。”

“嗯,公序良俗往往毁于这些无赖。”

“那天碰巧在梨树沟遇见了信和一家子,见信和病恹恹的样子,就冷言冷语刺挠他进行试探,见信和不吭声,又开始风言风语调戏韩氏,信和赶紧领着韩氏回了家。从此后,越发猖了狂,时不时晚上跑到信和家门外学狼嚎、学驴叫,韩氏出门赶集时就跟在后面唱酸曲儿,遇见信和就说什么‘好好一朵鲜花叼在了狗嘴里,等这条狗死了,这朵鲜花迟早落到我驴嘴里’,什么‘看你日子这么难,我上门给你拉帮套吧’等等。”

“拉帮套?”

“如果拉车的架辕马力量不够,需要在主辕的旁边再套上一匹马帮忙拉车,叫拉帮套。生活中借用了这个意思,是指家里的男人身体不行,生不出孩子做不得活,就从外面找一个身强力壮的光棍汉来家帮忙干活,晚上跟主家娘子一起睡,生了孩子算是主家的。”

曹信玖眉毛一拧,眼睛迸出两道火星:“欺人太甚!”

“这一天,时间已是初夏,孩子百天刚过,信和打发韩氏叫了我跟你爹到了他屋里,说:‘我打听了,这个‘野驴脸’狗改不了吃屎,指望点化他改邪归正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我为了他娘俩已经隐忍到现在,不能再受这个腌臜气了。我要为地方除掉这一害,请你们给我做个见证,到时不要连累到我家里就行。’我跟你爹都劝他,千万别走了那条路,况且你现在也不是当年了,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说:‘王八倒是活得长,但遇事就缩进壳子里,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我们看他心意已决,就问我们能做什么。他说,让你爹帮忙买一头健骡,一辆马车带全套挽具,特别嘱咐马鞭要买黑老三的,鞭条要浸了獾油的,然后让我请凌家庄的‘鳖阎王’来家,别的就甭管了,只要在第三天逢集的时候到揽月亭附近做个见证就行了。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第三天正是咱们丹山赶集的日子。早饭后,一家三口打扮得利利整整的,信和赶着刚买的马车,载着一家三口来到咱们镇北面史家河边的揽月亭,骡子不卸辕,放在河边吃草料,一家人享受着河边初夏的清风水波,赶集的人流陆陆续续从亭子边走过。

我跟你爹也早早来到河边不远处,我们商量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爹吃了亏。突然,逆着人流的方向大摇大摆走来了万人嫌的‘野驴脸’,只见他袒胸露怀,蓬头垢面,手提自制的狼牙棒,所到之处,人们象躲瘟神一样纷纷避开。他旁若无人直奔揽月亭而去,涎着脸,露出满口大黄牙,边走边喊:‘小嫂子,等着我,我来帮你抱孩子了。’信和正在跟韩氏逗弄孩子,听到喊声,俩人微笑着对视了一眼,那神色实在是难舍难分,然后信和牙一咬,回过头拄着鞭杆挺直了身子,喝了一声:‘站住!’‘野驴脸’立住脚愣了一下,撇着嘴‘哼’了一声准备继续往前走,信和又道:‘前面你三番五次发邪劲,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你要再欺负人,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野驴脸’嬉皮笑脸道:‘没牙的老虎,我不欺负,我只欺负这个俊嫂子。’信和道:‘给你个准话儿,你要敢再往前走,跨过这个石阶,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野驴脸’听罢,大踏步跨过石阶,然后停在当地,顿了一顿,眼望着信和,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气,看信和那里没有动静,鼻孔里又‘哼’了一声,仰天大笑。还没等他笑出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接着‘野驴脸’一声大叫,只见他右眼鲜血淋漓,原来是信和利用马鞭可放长击远的优势趁其不备一记摔鞭打中了他右眼。吃了这个大亏叫他如何不怒?只见他一手捂着眼,一手提狼牙棒象疯牛一样冲了上来。只听‘啪’又一声脆响,‘野驴脸’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噗通’一声跌入了河水之中。到了水里,他扑棱棱拼命挣扎,一缕缕鲜血从全身冒出来,越挣扎血冒得越厉害,不大工夫人就沉入了水底,水面上只留下一圈红晕。”

“怎么会这样?”

“原来信和停车时就悄悄把一根粗绳拴在了马车上,粗绳的另一头拴在亭柱上,已经算计好了,如果有人跨过石阶时,把绳子绷直就能把人弹到河里,河里头事先安了一张滚刀子网,这种网网绳粗不说,还在网结处安了许多倒钩,是专门用来抓水里的大家伙用的,进了网,不挣扎还好,越挣扎网收得越紧,钩子入肉越深。这个机关应该是信和请‘鳖阎王’设下的,他们早年有很深的交情。眼看‘野驴脸’跨过石阶,信和挥鞭击中了正在吃草料的骡子,骡子受惊往前蹿,带动马车一起往前冲,绳子立刻绷直,‘野驴脸’就被弹起入水进了网。”

“丹山街算是除了这一害。”

“这时赶集的人群渐渐围拢来,眼瞅着‘野驴脸’在水中殒命,大家都静悄悄的不发一声。信和把鞭子一扔,仰天大笑:‘哈哈,叫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我跟你爹抢上前,准备先扶他坐下,哪知叫他也不应,再看嘴角已经渗出血来,伸手一探口鼻--竟然气绝了,看来刚才那两鞭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精气神。”

“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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