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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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问声落地, 屏风上的人影微微侧首。
月光落入内室,洒在来人身上,又透过屏风送至玲珑眼前。
玲珑攥紧了手中簪子, 眼瞧着那屏风后的人缓步而出。
他身上月光明亮, 映的那副脸庞在黑夜里并不黯淡。
玲珑手中簪子砰然落地, 连同这段时日来为他的生死提着的心,也终于一并落下。
她眼里光亮闪烁, 满带庆幸。
“你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此刻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 任何字眼皆无法道尽玲珑心中担忧庆幸。
对面的李睦遥望着玲珑,喉头微动, 涩意难当。
他抬眼看向玲珑, 眼带泪光, 话里染笑,口吻却满带温柔歉疚, 低语道“抱歉玲珑, 那夜未曾护住你……”
他同她说抱歉……
可哪里该是由他说抱歉啊……
李睦这一声抱歉落人玲珑耳畔,她费尽力气压抑的泪水悉数涌出。
玲珑慌忙垂首, 不敢让他看出自己泪水, 着急的侧过身,抹去眼尾泪水, 压下哭嗓, 回道“李睦, 你有什么错啊?原是我与祁祯的不对, 我将你牵扯进我同祁祯之间, 祁祯手段狠厉, 重伤于你……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累你受伤……你而今伤可痊愈了?那夜暗卫下手那般重,如今可还有什么遗症?”
她眼里满是担忧,掀开被衾后随手拎了件厚重衣袍披在身上,便疾步往李睦这边走来。
李睦看着她步步走近,摇头回道“机缘巧合,已然痊愈,并无遗症。”
他说这话时,眸光始终落在沈玲珑身上。
今夜月光分外明亮,内室不需燃什么烛火,便能将彼此面容看的清楚。
沈玲珑随手拿的是件红色的狐裘,却衬得她稍显苍白的脸色瞧着艳丽极了。
即便此刻她脸上半点脂粉未沾,即便她眼尾仍带着泪痕,即便她唇色苍白堪怜,李睦仍旧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怔怔看着她,眼里情绪难解。
玲珑听他说已然痊愈,心中却并不敢信。
那样重的伤,哪里能痊愈的不留半分遗症呢。
李睦如此说,或许只是让她安心的托辞罢了。
玲珑如此想着,满心都是愧疚,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道出。
而李睦听了玲珑方才话语,已然明白她想起了所有从前。
他攥了攥手心,不待玲珑说些什么,便看着她道“你大概都想起了,抱歉,是我趁人之危,厚颜做了你数月的夫婿。那夜洛阳城中的血水,是我这数月来越矩的惩罚,你有你真正的夫婿,我此番行径,确非君子所为,遭此一罪,原是应该。你委实不必抱歉。”
洛阳城中小院血水漫漫,李睦九死一生,满身重伤。
可他重伤醒来看着自己满身血洞之时,未曾对伤他之人,有过什么切齿恨意。
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受的责罚。
李睦是个真正的君子。
一生克己守礼,活的只如清风明月,便是杀人夺命,也从来坦荡。
唯独顶替玲珑夫婿之事,毁了他半生的君子守节。
玲珑夫婿要杀他伤他,李睦却不曾真正恨过那人。
因他半生做惯了君子,唯独此事亏心,故而甘愿拿一身血伤偿债受罚。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在心中一次次告诉自己,沈玲珑罗敷有夫;即便他心知,诗词里写的还珠泪垂,该是最合时宜的结局;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君子不当如此。
然而、然而、望着此刻的玲珑,他还是,脱口问出了那句沿途路上,一直在他心口萦绕的话语。
他说“玲珑,云州的梨花该要开了,你想看看吗?”
“我带你回去可好?”
李睦连问两句。
玲珑听的前头一句先是点头,待李睦第二句话出口,却又乍然摇头。
李睦眸光先是明亮又瞬时黯淡。
玲珑不住摇头,同他道“我自是要回云州,可是,不能是与你同去……”将李睦牵扯进来,害他受了重伤,已然让玲珑心中愧疚至极,若是如今再同他前往云州,祁祯的雷霆之怒,还不知要如何,玲珑委实不愿再让李睦因她受罪。
可她这番为李睦考量才道出的话语,却又着实刺痛了李睦。
李睦眸光怔仲,眼里情绪难辨,抿唇低眉,问了句“为何?”
他问为何,是委实不解,为什么玲珑想要回去云州,想要去看少时错过的满树梨花,却不愿意身边是他。
玲珑只能摇头,同他一次次道着歉疚。
她说“抱歉李睦,是我对不住你,我认错了,错将你认成了他,才有了这场阴差阳错,而今我既已想起从前,自然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
玲珑话音字字入耳,李睦眼里光亮一点点黯淡至极。
他想到这数月来的种种,想到幼时的情意,想到十二岁那年笑着说要给他做新娘子的小姑娘。
却怎么都不明白,为何而今,不能是他。
那日颍州重逢,她唤他“夫君”。
他问她可知夫君名姓,她答——“李睦。”
这声轻唤,时隔经年,惹了李睦甘赴此劫。
后来旁人说她是认错了人,可李睦一直告诉自己,不是的。
她唤着他的名姓,她记得少时所有从前,她怎么会,只是、认错了人呢?
洛阳城中数月,夫妻一场的幻梦,于李睦而言,是失而复得欣喜万分,是兜兜转转重遇故人,是年少绮梦再现眼前。
那日大婚,满院喜色,沈玲珑笑眼弯弯,一如从前。
他告诉自己,是他错过的小姑娘,来嫁他了。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明明,她唤的,是他的名字啊。
怎么会,只是认错了人呢。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所有人,甚至是她,都在告诉着他,她只是认错了人……
李睦握剑的手隐隐颤着,喉头涩的厉害,望着玲珑,低语喃喃“只是、认错了人吗?”
他喃喃低语,话音轻的几不可闻。
玲珑自然也听不真切。
她眉心微拧,正欲问他言语,可话语尚未出口之时,外头暗卫便叩响了内室房门。
“姑娘!沈姑娘!主子传信来,说今日边城有歹人逃窜,为您安全考虑,主子吩咐奴婢带您到他身边。”
歹人逃窜?怕是说的李睦罢。
玲珑心中刚有猜测,还未开口说什么,外头的暗卫见她不曾应声,猜到了些什么,心道竟真如主子所料,便又紧接着道“主子那边说,歹人或许已在姑娘房中,叮嘱姑娘尽早出来,免得下头人动作没轻重,再让血色污了姑娘眼目。”
暗卫这话一出,玲珑想到洛阳那夜的血色,气的周身不住打颤。
祁祯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如此赶尽杀绝?
那夜将李睦伤至那般,一身的血洞,满院的血水,还不够吗?
听暗卫方才言语,他今日,竟还要见血?
玲珑掌心紧攥,压下周身颤意,也压下那对血色恐惧,指尖刺痛掌心,逼着自己冷静。
李睦死里逃生本就不易,她已然害了李睦一次,今日,绝不能再让祁祯伤了李睦。
玲珑如此想着,眼里眸光愈加坚决。
其实祁祯即便知晓李睦到了边城,也没打算过要动手取李睦性命,他同郑经宴说,要李睦心甘情愿放弃,自然是不会再动刀剑的手段。
今日让暗卫如此传话,也只是怕玲珑会跟着李睦离开,再刺他心口痛处,逼她同暗卫离开罢了。
毕竟,有些要同李睦说的话语,玲珑也不便听到。
可惜,祁祯忘了,沈玲珑吃软不吃硬,他这番话,倒是激得玲珑,铁了心今日要护着李睦。
玲珑急急拉着李睦衣袖,将他护在身后,同他道“你就安心在这里,我出去让她们退下,你放心,只要我还在,绝对不会让祁祯的人再伤你分毫。”
玲珑话音里的急切担忧,半分不假。
李睦听的耳畔她担忧的话音,瞧着她焦灼的神色,便觉方才的问话,并不要紧。
他想,她是不是认错,又有什么要紧呢。
一别数载,她还记着他,真是再好不过。
其它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眼里光亮重又闪烁,抬手隔着玲珑衣袖,握住了她手腕。
只是一瞬,便飞身踢开窗,揽着人上了屋檐,沿着飞檐院墙,往小院外而去。
边城这地界都是祁祯的眼线,李睦绝对不可能彻底隐了踪迹。李睦自己也清楚,他不能在边城久呆,故而今日来,原本的打算便是带上玲珑直接离开。
他早已查探好逃走时的线路,又最善轻功,即便揽着个人,这小院里的暗卫,也无法立时将他拦下。
可这小院暗处布置的人手却也不少,即便不能将他拦下,这般多的追兵紧追不舍,李睦带着玲珑,也未必有十全把握能脱身。
李睦揽着玲珑飞身出了小院,身后追兵紧追而至。
玲珑在他怀中回首看向身后,只见原本夜里灯盏烛火尽熄的小院,顷刻间灯火通明。
那明烛火杖,似是比天边的月亮还要灼灼,将小院里外,照的彻底。
玲珑所居的小院暗处藏身的暗卫人数并不算多,可这批人,是祁祯特意选出的一批,身手极精。
若是真要动手,李睦身手再好,面对这批人,也不肯能全身逃出。
可今日他压根不曾动过刀剑兵刃,便带着人出了这院子。
如此情景,委实怪异。
不过眼下逃的慌忙,李睦和玲珑,都不曾深想这其中的不对劲。
两人刚出了小院,玲珑看着后头紧追不舍的追兵,咬了咬唇,开口道“李睦,你放我下来,我拦下这些人,你自行离开就是,你带着我只是拖累,祁祯若是知晓,更不可能放过你。你放心,祁祯再如何,总不至于取我性命。”
她话音出口,落入李睦耳畔,李睦却并未回应。
反而揽紧了她,脚下动作愈加的快。
不取性命?可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万,不取性命,难道算是善待吗?
李睦记得颍州重逢之时郎中的话语,记得玲珑的身子亏空,记得她曾忘了从前,记得她每每梦到过往,眼里浓重的压抑痛苦。
李睦并不知晓,玲珑对祁祯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若是妻子,李睦只听闻新帝娶的是宁安侯府大姑娘,该是玲珑的姐姐。
若是妾室侍婢,他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屈居人下委曲求全的模样。
若什么都不是,祁祯又凭什么留住她?
他不曾珍重她,怎配拥有她!
李睦握紧了怀中人手腕,不曾答话,不曾言语。
他始终不曾开口,只在心中同眼前人低低诉说着歉意‘抱歉,玲珑,我从来都听你的话,可这一回,我想听一听自己的。’
祁祯想带她走,即便明知祁祯是天子,即便明知自己穷尽毕生所能,也不过是换一个赌局上场的机会,即便明知赢的希望渺茫,即便清楚败则满盘皆输,却还是想试一试。
沈玲珑,终究是李睦这满是血色的一生里,唯一开出的一朵花啊。
自打全族蒙冤至今,李睦的生命里,除却血色除却灰暗,只剩这一朵花开的明媚烂漫。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就此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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