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一章红烛（二） (第2/2页)

女孩回以了她坦率的笑意。闪闪瞳眸中却努力掩饰着心里的苦痛。

“什么事？”

“你说。”

“我一直听闻周大人…”

“是位如圭如璧的忠贞纯厚之人…”

“这平日里，他待姐姐可好？”

女孩纯真的眼眸笼罩着那小公主心头的隐痛，她冲她挤出几分苦笑，又将目光失意又惘然地游离去了别处。

“我乃是一国公主，他怎敢对我不好？”

那骄傲的语气中带出了意味深长的语调。

若颜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心中的担忧却更甚了。

“其实…”

“昨日我与你们走散以后，仔细回想起姐姐与我说的话，总觉得您是不是有心事……”

若颜无奈含笑的一番追问让妙元的手不自然地攥紧了衣裾。

“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瞧我…”

她努力想同往常一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那挤出了笑容的脸庞上，眼中的泪水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打起了转…

“我…”

“我…”

她竭力想挽回自己骄傲的尊严，却在这个温柔的人儿面前无意识地卸下了心中的伪装，十几年殚精竭虑的日子将她内心里人生的信念已折磨得支离破碎，如今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濒临界限。离开了宫中那个唯一关怀自己的女人，如今可以停歇的港湾，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单纯的人儿了……

她想与她倾诉，却突然哽咽难耐，此刻已是满面泪流，吐不出一个字。若颜见状，对她的苦衷已是明了于胸……她立刻将这握着自己手的女孩拥入了怀中…

“你若心中有苦。”

“不必勉强自己说出来…”

她垂目凝望着怀里的女孩，看着她放下了所有心防，靠在自己胸口痛苦地抽泣着，心中亦是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她此刻的苦痛。臂膀环绕着隐隐颤动的脊背，这眼中也不禁泛上了泪光。

……

待这怀中的女孩一番畅快痛哭过后，两人的情绪方渐渐平稳了下来。

“所以说…周大人…他…”

挂着泪痕的女孩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与他成亲一年有余，他至今…”

“还宿在书房。”

“所以…你与他…”

听着若颜在耳边的轻柔询问，小公主微红了脸色又垂下了无助的目光。

“我与他…”

“还未…”

那羞涩的话语消匿在了女孩彷徨的眼眸里。

隐约诧异落在了若颜的杏瞳中…女孩恍然的思绪交错在脑海中，只觉得这世间事甚是奇妙又无奈。还未婚仪的自己已与他有了为世人不齿的荒唐事，而她恪守信念，却在成婚的许久以后却依旧孑然一身。

她叹息大约是上天偏爱用这种方式来戏弄世人，叹息自己与她只是那无法左右人生的沧海一栗…

若颜拍着怀中女孩的脊背，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子沛…”

“他待我恭敬如宾，府上的一切亦全交由我打理。”

“但是他却从未与我提过他的事……”

“我对他的质问，他亦顾左右而言他…”

妙元细数着那男人奇妙的言行，想探究他的内心，却又找不到那心上的入口。

公主的话让若颜回想起了昨夜之事，她欲开口将自己的亲眼所见说于她听，却是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姐姐可有看见大人与何人走得近？”

她转而委婉道。

“这…”

妙元回忆了起来，却又并未发觉有不妥。

“他平日甚是繁忙，朝议后不是在吏部处理公务，就是待在书房里…”

“与我成婚前，他与相府和叔叔走得近。”

“与我成婚后，这王府偶尔还会去，这相府，倒是不常去了……”

若颜听着这女孩的倾诉，心中回想着那侍女对男人说的话，心中一时间亦没有找到头绪。而妙元仰起目光凝望上若颜痴痴出神的模样，脸上不禁又划过一丝苦笑。

“若颜妹妹…”

“你怎么了？”

妙元的召唤让女孩瞬间回过神来，她担心自己无根无据的猜测会更添了她的烦恼，此刻那柔软的心底将这个秘密轻轻收了起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浮上了满面温柔的笑容。

“大人定是有什么苦衷，一时间难以释怀。”

“他若不愿直说，姐姐平日里不如多让人留意大人的行踪。”

“这心结…”

“兴许可以迎刃而解…”

依偎在这女孩柔软温香的怀抱中，抬着的眼眸看去那泛着粼粼波光的眼眸，心中的苦痛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妙元轻轻点了点头，回应着她宽慰的笑容，亦轻轻扬起了嘴角。

……

时光在那日日期盼中静静流逝着，转眼间，院中新栽的木芙蓉枝头开出了纯白如玉的花朵。若颜站在这锦簇花团前，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浇着水，一边垫起脚左右欣赏起了自己的劳动成果。

“今日，就是最后一次照顾你们了……”

她欣慰地含笑念叨着，心中似是放下了最后的挂念。正在她惘然出神之际，此刻身后突然传来了春蛮的呼唤声，她应允着那侍女的急切呼喊，穿过满挂着灯笼，大红色绸带张灯结彩的里院，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小姐，那迎亲的队伍都快来了，你快点！”

春蛮着急地招呼着这小主人入屋，而此刻屋里的下人亦是已忙成一团。

“夏音，将昨日王府呈来的礼衣准备好。”

“这外面的披帛皱了，拿去烫烫。”

“春蛮姐姐，玉龙膏和桃花粉放在哪里了？”

“哎，冬芜、这里这里！”

“陈嬷嬷，您这边请。”

正在这混乱中，屋外的侍女又将堂中等候着的教习嬷嬷请了进来…

“陈嬷嬷，您这里坐。请用茶！”

春蛮嫣然含笑着替这位贵客沏上茶水，随即一礼又走去了妆台前。

“小姐，嬷嬷来了。”

蛮儿在女孩耳边轻轻提醒道。

此刻坐在妆台前的女孩目光向这里转来，起身与这位贵客互相行了一礼。又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哎呀，这茶真不错！”

那桌边的嬷嬷品着茶，环视着这女孩兰香淡雅，朴素整洁的闺房感慨道。

“令尊大人辅佐两代圣上，可称得上股肱之臣…”

“那面相一看，就是有如天之福人。”

“虽然这家中没有儿子，不过儿子如今不顶用，还不如生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姑娘更有福气。”

她意味深长地看去那正在梳妆的女孩，见屋里的姑娘们皆掩袖而笑，她又轻松笑道：

“你们家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那荆王府，不仅千岁贤仁，那王妃娘娘，也甚为中意姑娘。”

“我今日来，也是受那位娘娘嘱托…”

她打量着那女孩娇美的脸庞，此刻那额头与鬓角已仔细地贴上了珍珠花钿，女孩转过了脸庞，那妆后的银月之姿惹得这见过无数美人宫眷的老者也陷入了惘然失语……

“哎呀，哎呀…”

“瞧瞧我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她亦忘却了自己想说的话，而心中亦明白了当初这女子为何会引得那两个男人不顾众朝臣的面在殿中一番生死对峙了……

“这王府中不比宫中，王爷私下里也是随意之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不过娘娘有话说，这侧妃入了王府，自然也就是宗亲家眷了，这三天两头的会宴祭祖，大典朝会，您都得跟着，这点礼数还是不能失了的。”

她侃侃而谈着，已是开始给女孩谆谆教导了起来。

“我明白了。”

“若颜任凭嬷嬷教诲。”

若颜梳妆完毕，此刻站起了身，对着这女人恭敬一礼。接而伸展手臂，任由着小侍女们替自己宽衣解带了起来。

那嬷嬷顾不上坐一旁说话，亦起身给她们添了把手，她指点着侍女们礼衣的穿着，又与这乖巧的女孩三言两语地浅聊了起来……

待这女孩穿着拖地青色钗钿礼服跨出了房门…

“若颜姐姐！”

“颜姐姐！”“颜姐姐！”

那红色盖头下的目光晃神之际，一群孩子跑进了院中，前后左右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裙裾。

女孩慌忙掀开那盖头，此刻映入眼前的果不出她所料，是昨日依依惜别中哭成泪人的善月堂的孩子们。

“你们…”

“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她突觉鼻头一酸，昨日难舍难分的一幕又充斥在了脑海里。

“若颜姐姐，昨日我们与您约好了。”

“今天我们不哭，我们…”

“我们会笑着送您上花轿，所以想特地来送您一程。”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已出落成了小小少年郎的模样，若颜打量着他，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暖。

“南钧…”

她抚摸上他的头，还未话尽，那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女孩们却还是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梦珠不哭，梦珠如果哭了，姐姐也会哭…”

“姐姐哭了的话，这妆就花了，就不能做漂亮的新娘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手却忍不住抹上了泪水落下的小脸。

“不哭不哭…我们不哭。”

小小南心亦似个小大人一般安慰起一旁的梦珠起来。

若颜蹲下身子，将这些孩子们紧紧拥入怀中，不禁惘然了含泪的眼眸……

“姐姐只是嫁人了，并不是出远门。”

她含泪暖笑道。

“那姐姐，以后还会来善月堂吗？”

南心抬着稚嫩的小脸不解地看着眼前这盛妆的美丽脸庞问道。

“当然。”

她捧着这小女孩的脸，轻轻抹去那稚嫩小脸上的泪水，叹息着肯定道。

“姐姐与你们的春蛮姐姐往后，不会再住在这里了，不过…”

“我们只是搬去了另一个地方居住。”

“那是什么地方？”

那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不舍微颤的心头，她不禁隐忍着痛心，又化为了一方温柔的水色。

“一个…离皇城很近的地方。”

“到善月堂的路，虽不如现在这般近。”

“但姐姐会坐马车来…”

“这样，随时都能很快看见你们了。”

她温柔耐心地与孩子们解释着，更是安慰着这些小小心中的不安情绪。

正当她与孩子们做最后的依依惜别时，一袭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孩子们的身后，映入了女孩的余光中…

“此话…可当真？”

耳边传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若颜缓缓抬起了头，那个温润如玉的含笑脸庞映入了眼帘。

“卿合…公子？”

女孩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轻轻起了身。

“您怎么……”

她原以为自己与他有过一段遗憾的过往，且他亦婚期将近，应是应接不暇的多忙之期，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女孩难掩面中诧异之色。

“丞相大人他…”

她担心那老臣多心，又不知道自己这盛装之姿该如何面对他。

“你不用担心…”

那男子轻轻垂下隐约湿润的目光，感慨地看去了身边的孩子们。

“今日，是他们坚持…”

“说一定要来送侧妃娘娘一程，我不放心…”

“所以便一起跟来了。”

“还望娘娘不用介意。”

他无奈叹息着，亦将心中的伤痛隐藏了起来。

听着这一声声疏远又无奈的称呼。女孩不禁在这个昔日的恋人面前摇头苦笑了起来。

“公子与我分担善月堂的大小事。”

“若颜本已是感激不尽。”

“今日又来送若颜一程，若颜心中的宽慰之意，已无以言表。”

她心怀无奈道。

“若颜曾与公子说…”

她回忆起了与他解开了心结的那日，脸上恍过丝丝惘然笑意。

“会敬您如兄如长，往后若颜自然也会同敬于郡主殿下……”

她委婉的祝福充斥在男子的耳里，却更刺耳了起来。

“大人与郡主殿下婚事的请期…”

“可是来月？”

她似化解这男子一脸犹豫困惑的尴尬，又转言问道。

“是…”

“十月初一…”

他隐隐无奈着道。

“那…还有些时日。”

“嗯…”

“婚仪定在了长公主江南行宫，待婚仪结束，稍作休整后我便会带她回京…”

若颜轻点着头，心中的思绪却已然感慨万千。正在两人惜别之时，秋霞从府门外踏下阶梯，匆匆往院中走了过来……

“霞儿？”

女孩抬起了微有伤感的脸庞。

“娘娘，王府迎亲的仪仗已到了。”

她一脸肃穆紧张道。

“王爷也…？”

侍女惧于那人所到之处的威严气氛，紧张地捏着衣裙，不敢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若颜低下头与孩子们依依惜别后，抬起头又看向那一脸悲悯的男子，心中却十分无可奈何。

“王公子…”

她在春蛮与嬷嬷的搀扶下，走到了那清秀的侧颜边，侧目中闪过了惋惜的悲凉亦写满了决绝。

“今日能有一见，若颜心中已无憾。”

“往后…我们……”

……

“还请各自珍重吧……”

一语淡淡的含笑祝福划过了男人温热湿润的眼眸，她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敞开的府门口走了过去……

“若颜姑娘！”

当她方踏上石阶之时，一声放下了所有世俗陈规的声音毅然划过了耳边。她诧异着缓缓回过了头…

“若是那时我有勇气牵起你的手。”

那男人不顾这院中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冲那日日夜夜难以忘怀，又无尽后悔放开的身影道：

“你可还会选择他吗？”

无尽的动容摇曳在那鼓起勇气的漆黑瞳孔中，已是湿润凝噎。他虽知道自己与她已不再可能有重来，却依旧不放弃从她的心中探索到曾经对自己的一丝情意。

这男子的提问让若颜微微愣在了原地，她惘然思虑了片刻，又缓缓将粼粼之光映入了男人期待又恐惧的眼眸。接而她看着他渐渐露出了一丝苦笑，那笑意饱含着无奈也充斥着无尽遗憾……

她的苦笑萦绕着那期待的目光片刻，又无声地落下，回过头看去了那丝竹声四起的门外，抬起了玉臂轻轻盖上了盖头的绸布……

“走吧。”

她扶上侍女的膀臂，似乎对往事不再有一丝留恋，缓缓地踏出了那台阶上的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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