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贰拾玖回我生本无乡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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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将时间无限拉长,漫长得仿佛一生就要这样过去。
无名战士如同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独自在黑暗中安静蛰伏。他从不惧怕黑暗,黑暗向来是他的掩护,是让他如鱼得水的最为熟悉的环境。
他闭着眼睛,能敏锐得察觉到任何细微响动,连爬虫经过的声音都被放大无数倍,在他的脑海轰鸣而过。
他觉得自己一定出生于黑夜,幽深暗夜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他走马观花得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好似在每一个可能向善的路口,都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末路。
让他时至今日,心中徒留恨意。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永远都在重复上演同一个单调乏味的暗夜。他独行其间、闯荡其中,真的有点累了。
薛辕不愧是名医,再加上无名战士本就顽强的生命力,他没能如愿死在监牢中,反而痊愈得很快。
牢房中分辨不出黑夜白天,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将他从监牢里带出来。
乍一见到外面的阳光,是那样刺目。
他根本不在乎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他放下戒备和顾虑,收起浑身的刺,带着此生少有的虔诚仰面向天,面对洒在身上的暖阳日光无端产生感恩之情。
监牢前方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无数囚犯被押送上车,他也不例外,被锁链拷住手脚和脖颈,驱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注意到囚犯队伍里,大多是和他一样的新兵,不知犯了什么罪,竟和他这个公然杀了花将军的人一样变成死囚。
无名战士有点想找人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死前很想说几句。谁都可以,说什么都行。可是,其他囚犯都是成群得挤在一个马车上,只有他是单独一辆马车押送。
不得已,他冲着押送他的士兵吹了个口哨。
毫无悬念,只换来一声呵斥。
出了茂密悠长的竹林路径,路上变得越来越繁华,远方已经可以看到千岩河一眼望不到边的宽阔河面。
无名战士扯扯嘴角,心想:好啊,行刑就该选在人流繁忙的地方才有意义,城市越大越好。
进了城,路上看热闹的人变得多起来,他们毫不避讳得对他指指点点、大声议论纷纷。
无名战士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隐约听到个之前从没听过的词。于是,他饶有兴致得耐下心来竖着耳朵好好听,这个词好像只用来形容他一个人。
他们似乎称呼他为“花绪鬼王”。
鬼王?
这个词新鲜,他还挺喜欢。
当然,为了衬得上这个名字,他们还滔滔不绝得讲了很多有趣可怕又匪夷所思的子虚乌有的故事来烘托这个名字。
无名战士听着他们自作主张往自己头上安了这么多曲折有趣的桥段,心道真是不虚此行,不然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做过这么多恶事?怎么好像天下所有坏事都让他一人做尽了似的。连他没有名字的事情,都被说成是出生就遭神明厌弃,不配为人,因此活该一生无名。
我不是有名字么?无名战士好笑道,还是你们挖空心思给我取的。
花绪鬼王。
听起来真响亮。
囚车队伍又向城池中心行了一段,路人已经不满足于说说而已,开始向囚车抛掷各种杂物,追着囚车跑的孩子们也朝他吐口水。
无名战士顷刻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他无声得用舌头抵住下牙根,觉得没有沾血的双手此刻痒得难受。
他犟了下鼻子,眼疾手快抓住向他扔过来的一个腐臭果子,接着重新向那个朝他抛掷过来的小孩子扔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脑门上,爆浆开来整整糊了孩子一脸,又腥又臭。
那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跟着大家起哄扔东西,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即吓懵了,“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哈哈哈!”无名战士却开心得大笑起来。
孩子被爹娘拉进怀里安慰,路人看到这一幕都更加确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老实点!”押解他的士兵拿剑敲了敲笼子,威吓道。
无名战士看着那一张张义愤填膺、扭曲激动的脸,觉得还是死人脸更好看些,这里竟比战场更像地狱。
死了应该比这好过点吧。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这世间一眼。
囚车经过一处垂花门,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和女子的忘情吟唱:
王喜城边古废丘,金波泉涌夹城流。
鼙鼓几遭豺虎急,山川曾入犬羊羞。
石郎可是无长虑,直割岁寒十九州。
……
他重新张开眼,无言得望着天。动听的丝竹管弦乐声,伴着婉转吟唱,将他重新拉回人间。
那个醉生梦死的人间。
那个浑浊无明的人间。
那个大夜弥天的人间。
远处已经清出一片空地,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空地中央是绞架,无名战士望着那里,想着那里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后停留的地方。
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内心竟然生发一丝慰藉。
所有囚犯被依次赶上绞架,一批一批得哆嗦几下,然后面色铁青得被放下来。
无名战士总以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结果所有人都被处死了,真正轮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彻底被磨没了脾气。
士兵将他送上绞架,用绳圈收紧套住他的脖颈,站在一旁的士兵开始念罪状。
他此时神思恍惚,根本听不清罪状写了什么,他只觉得那罪状好长好长,长到他双腿发软,已经害怕得开始想哭了。
他不知道是只有他的罪状这样长得吓人,还是所有将死之人在最后一刻都会如此难捱。
他实在等得太久了,久到最初赴死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心下竟生出逃跑的念头。
他真的害怕了。
无名战士最后一次抬头看天,耳边充斥着指责他罪有应得的谩骂和宣布他死罪的一锤定音,他的意识反而跳脱这一切被拉的很远很远。
罪状终于宣读完毕,无名战士重新垂下头,闭上双眼。
神啊,我愿以死谢罪,求你原谅我,救救我吧。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想象中窒息的疼痛并没有向他袭来。
“好奇怪啊!”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在绞架下面响起来,“真的好奇怪啊!”
是挺奇怪的,无名战士心想,刚刚听谁说话都听不真切,反倒是快死的时候突然听这么清楚。
无名战士忍不住睁开眼,台下人头黑压压一片,他找了老半天才勉强看清人群中站着的小女孩儿。她太矮了,刚刚努力喊出这么几句,几近淹没在人群里。
她身旁还跟着个侍女,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来。
“你刚刚说他是血洗村庄的主谋?”女孩儿慢条斯理得说道,“这怎么可能?他还只是个孩子。”
士兵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好笑道:“小丫头,你有多大?十岁?”
“七岁。”女孩儿回道。
“看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想你应该理解不了,”士兵轻蔑道,“在兵团里,像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大人了,而且,是可以手持凶器夺人性命的那种大人。”
“即便如此,他也顶多是服从命令,尽一名士兵的本分,怎么能说他是主谋?”女孩儿认真道,“对他来说,既然是命令,杀的就是敌人。”
“什么命令?”士兵敛起笑意,严肃道,“我们花绪兵团受清竹帝君邀约前来协助修筑千岩河道,不想这畜生丧心病狂纠集同期新兵犯下滔天罪行,我们是讲公道的,血债血偿。”
“只有手握兵符才能调动兵团,他是怎么纠集同期新兵的?”女孩儿不慌不忙道,“徒手操控?”
“花绪兵团驻扎清竹期间总共有多少村庄被屠?”女孩儿突然厉声发问,“清竹死去的人恐怕十倍于兵团还不止!他是怎么做到在花将军眼皮底下,越过兵符这条铁律,纠集新兵完成这场大型屠杀的?”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更做不到。”士兵看着她若有所思道,“所以才说他是鬼王啊,这么可怕的人,还是趁早处死得好。”
“不要试图利用人们的愤怒来掩盖真相,”女孩儿微微抽动眉心,“这个替死鬼未免找得太不高明。”
“依姑娘的意思,”士兵瞥了一眼她身后群情激奋的人们,悠悠说道,“我应该放了他?”
“处死他!”有人喊道,“凌迟!”
“花绪人通通该死!管他是不是主谋!”
“绞死他!”
“他死了,你们就满足了?”女孩儿回转身,单薄身躯毫无畏惧,“你们很在乎那些毗邻你们的村庄?你们为那些死去的人做过什么?他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响彻深夜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的死于你们根本不痛不痒!”
“你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不过是借着热闹躲在人群中发泄自己平日的积怨罢了!你们与那些终日躺在音坊里听着亡国之音嬉笑怒骂混吃等死的看客有何区别?”
“你……”人群中传来不满,“是哪儿来的毛丫头?”
“清竹人?”
“清竹人为什么维护花绪的死囚犯?”
“难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专程来为他辩护的?”
“莫非你是花绪人?”
“是花绪人,就和他一起去死!”
“这里不欢迎花绪人!”
“滚出清竹!”
“这位是……”女孩儿身旁的侍女亮出一枚刻有花团锦簇纹章的玉令说道,“端素西北三城苏氏本家二小姐,苏歆悦。”
此话一出,不只人群立马噤了声,连台上的行刑士兵都是神情一愣。
“把他交给我,”女孩儿重新转过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会带他回端素。”
“倘若他当真本性低劣、作恶多端,他的灵魂将永世不入轮回。”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吓到了。
这句话,若是换做普通人说出来,根本没人在意。但这是端素苏氏本家说出来的话,那便是货真价实的诅咒。
端素苏氏,整个大陆都没人敢惹。
士兵与另一个士兵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即他走上前去,粗鲁得解开套在无名战士脖颈上的绳圈,一脚将他从行刑高台上踹了下去。
无名战士就这样被放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疼痛不敌满心的恨意,他一把掐住小女孩儿纤细的脖颈,几近将她提离地面。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掐住苏歆悦,她身后的侍女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瞠目结舌。
“住手!”侍女尖叫道,“我家小姐可是刚才救了你!”
“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谁让她多事!”无名战士捏着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一脸凶神恶煞得说道:“我一心求死,没想到阎王不要我,那我就再痛快杀一次!”
“你做第一个。”
苏歆悦面色镇定,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松开。”
少年发现这两个字如同咒语,他的双手已经不属于他,在苏歆悦蠕动嘴唇的同时竟十分听话得放开了她。
“跪下。”
他惊诧得察觉自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那黄毛丫头面前。
“名字?”
察觉到异样的毛头小子恶狠狠盯着她,明明不想回答,却像是有人千方百计撬开他的嘴,拽着他的声带让他发声。
于是,他迫不得已咬牙切齿得说道:“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不知来处,不问归路。”
与此同时,花绪兵团驻扎清竹千岩河畔营地迎来了准备交出岁寒十九州的清竹使者。
“清竹长生有事耽搁了,在下代表清竹帝国第一兵团长前来接洽。”使者躬身礼道,“贵兵团对手下参与恶行之人的处罚实在深明大义,此番我方带着同样的诚意,前来协商岁寒十九州交接的具体事宜。”
迎接使者的是花将军的原副将,他客气得将两位使者请进了军帐。
而薛辕此刻正在按部就班准备撤离的事情,看见远处清竹帝国派来的使者正在由花将军副将陪同入营帐。薛辕总觉得那两个使者有些面熟,正巧,为首的使者也别过脸有意无意得望了一眼薛辕这边。
两个人都是一怔,在电光火石间认出了彼此。
进了营帐,花将军副将问道:“清竹长生已死?”
使者点点头,命随从拿出卷轴交给他。
“这上面盖着清竹帝君大印,”使者不紧不慢得说道,“岁寒十九州,是你们的了。”
花将军副将打开卷轴,仔细读着里面的内容,与之前和清竹第一兵团长通过气的那版完全一致,最后还盖着清竹帝国的玺印。
这卷轴应该是由第一皇子清竹长生带着从牵星王城出发的,如今卷轴既然在清竹使者手里,说明那皇子确实已死。
花将军副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接着说道:“我方派出去的兵力在公开处刑结束后会直接和贵方兵团汇合,以期合力绞杀叛军……”
“将军!”营帐外传令兵禀报,“兵团六部有紧急要务,请将军移步前往!”
“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禀报?”花将军副将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不等传令兵回答,随即起身对清竹使者说道,“失陪一下。”
就在他快出营帐的时候,清竹使者状似不经意得闲问道:“兵团六部,主医药?”
他迅速否决:“刑罚。”
将军副将离开之后,营帐内假扮清竹使者的洛衡扉低声问道:“殿下,兵团六部有何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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