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望月楼(贰) (第2/2页)
“本小姐那是不屑于梳妆打扮!”阿碧白了凌菥一眼,自擂自吹,“如若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拜倒在本小姐的绝世容颜之下。”
“就你这厚颜无耻的模样?”凌菥嗤之以鼻,“还绝世容颜?恶不恶心?”
“我恶心?”阿碧厉声怒言,反唇相讥,“你那为了几个臭钱,到处听人使唤的德性就不恶心了?”
“你懂个屁?”凌菥朝着阿碧啐道:“我那叫自食其力!岂是你一个酒家女能懂的?”
两位女子越吵越凶,越扯越远。云晓在旁边见了,只得默而不语,多少年来,他早已适应了她们二人如此的交流方式。
就在二人争吵之时,楼下大堂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阿碧闻之,随即将凌菥抛至一旁,下楼去看。
——“有……这楼里有怪兽!”
※※※※※※
——“咚!”
望月楼大堂内,酒客们正在畅谈吃酒,忽有一物从楼上坠下,发出沉重的声响,惊动了大堂内的所有人。
众酒客侧身望去,但见一个少年男子满面恐惧,四脚朝天地坠倒在地。
云泽本是被那红色海兽一声怒吼震得坠船落海,却不想眼前景色一换,他竟重重地摔在了望月楼硬实的地板上。
这一摔,摔得云泽全身剧痛,他咬牙倒吸一口凉气,茫然且惶恐地环顾四周,确认着周遭的环境。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是望月楼的大堂,然而回想起片刻前的种种古怪景象,云泽又不寒而栗。
略有思索,云泽只觉得方才所闻所见太过真实,笃定这望月楼中暗藏玄机,那头红色巨兽就藏在楼中某处。恰逢罗洛从身后出现,云泽心中大惊,禁不住脱口喊道:“有……这楼里有怪兽!”
这一喊,大堂内的酒客们纷纷看了过来,见云泽狼狈惶恐,惊魂未定的模样,难免信其所言。霎时间,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了下来,酒客们面面相觑,没有逃走,也没有人继续吃喝。
气氛如此凝固着,就连管事崔何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云泽。整个望月楼充斥着莫明的紧张与不安。
此时,清亮的斟酒声打破了宁静,平日里淹没在喧闹中的声音,在此刻却响得格外的清晰。
大堂角落处,那个白衣女子风清云淡地抬手斟酒,她并没有在意云泽的话语,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不属于这个空间。
受到白衣女子的影响,一个酒客突然大笑起来,“什么大惊小怪的?若真有怪兽,难道老子还怕它不成?别扰了老子的酒兴!”酒客说罢,呼朋唤友,继续吃酒。
管事崔何也适时上前,识趣地赔着笑脸,“各位客官,玩笑!只是个玩笑!大家继续吃好!喝好!”
酒客们见此,一阵喧嚷后,又各自笑闹起来。
此时,阿碧正好下楼,她一把将云泽揽住,没好气地怒斥:“小弟,你想拆我台呀?”
云泽一把挣开,神色慌张,颇为严肃地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这酒楼里真的有怪兽,我亲眼看见的!”
阿碧见云泽愈说愈玄,压低声音厉叱:“闭嘴!不许再说。”
云晓也跟了过来,劝道:“云泽,别乱说,望月楼开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怪兽。你这样说会坏了阿碧生意的。”
凌菥走来,她看了看云泽狼狈的模样,疑惑:“小弟,你不是去上茅房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啦?难不成你在茅房见鬼啦?”
“去你的!”阿碧刚刚喝止了云泽,却不想凌菥又提,她抬腿便是一脚踹去。
凌菥侧身避开,也不与阿碧争执。
云泽见无人信他,忍不住喃喃:“我说的都是真。那怪兽比这楼还大,全身通红,它本来藏在海里的……”
话未说完,云泽忽然噤口。咫尺之间,阿碧定定地瞪着云泽,目光锐利得令云泽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旁边,云晓也在一直摇头,暗示他不要再说。
云泽无奈住口。阿碧眼神往斜里一瞟,但见十余米开外,罗洛蹑手蹑脚正欲逃离。
“该死的老疯子,都几十岁的人了,你就不能消停消停?”瞟见罗洛,阿碧不再理会云泽,她面露凶相,怒气冲冲地朝着罗洛快步走去。
罗洛见了阿碧,如同老鼠见猫,立刻蹿进了后房。阿碧跟随其后,骂骂咧咧地也进了后房。
云泽对阿碧也有些忌惮,见她走后,方才窃窃言道:“是他……就是罗洛将我带到了海上,那个怪兽就藏在海里,他也看到了。”
闻此,云晓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感慨地摇了摇头,宽慰:“云泽,望月楼里没有怪兽,你应该是被罗洛戏弄了。”
“小弟,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理会他了吗?”凌菥皱眉反问,直言:“你若无法摆脱罗洛,再被他纠缠下去,日后自有你的苦头。”
云泽听得茫然,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见是真是假。见凌菥与云晓都如此笃定,云泽已经搞不清状况,只得沉默。
后房,隐隐约约能听到阿碧的训斥声,以及罗洛慌乱的辩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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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夜,皎月当空,星野璀璨。锦都城内,楼宇林立,灯火阑珊。
禹神庙前的广场石阶上,云晓、云泽,兄弟二人并排而坐,仰望着璀璨的星河。
夜风轻拂,扬起了云泽的衣发。云晓在旁边偷偷瞅了一眼云泽,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单单只是一天的时间,云泽已经跟凌菥与阿碧混得非常熟络了。如此,自己便能放心将云泽留在锦都暂住,即便自己不在,这些朋友也能照顾他的周全。
旁边,云泽一动不动地望着漫天繁星,脑袋里面还在回想着白天所发生的事。云泽起初并不明白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海中的,但后来听说罗洛会幻术,他便不再多疑。关于凌菥与阿碧,这两个性格豪爽且强势的女子,她们似有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虽然常常被她们欺负,但云泽却为自己能够结识她们而感到高兴……
“在想什么?”看了许久的星空,云晓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云泽收回了思绪,他看着云晓,讷讷:“据说,是你花钱雇‘老大’来照顾我的?”
“你是指凌菥?我确实给了她些钱。”云晓面带微笑,感慨:“你初来锦都,也没有朋友。凌菥自小是个孤儿,全凭在锦都帮人办事赚点积蓄,她很要强,又是我师姐,我给她点钱,让她帮忙照顾你,也算是一举两得。”
没想到这事的背后还有这样的缘故,云泽有些触动,不免对云晓另眼相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云晓的帮助,云泽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开口询问,想要听到云晓的亲口回答。
云晓微微一笑,亲切地看着云泽,反问:“你是我的弟弟,不应该吗?”
这话令云泽无法反驳,随着相处得越来越多,云泽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简单的两句对话,云泽又回归了沉默。
“据说罗洛今天夺了你的刀?”云晓在旁淡然开口,感慨而言:“罗洛的行为虽然恶劣,但他本质不坏。锦都城龙蛇混杂,你毫不避讳地带着‘黑阙’去闹市,确实容易招惹是非。罗洛所为,可能就是想要给你一个教训。”
云泽闻言不悦,他没有想到云晓竟会帮罗洛说话。回想罗洛对他的所作所为,纵然是出自善意,云泽也无法接受。
云晓像是察觉了云泽的心思,讪笑,“若罗洛日后再欺负你,你就只管去找阿碧。”
“阿碧?”经云晓一提,云泽想起了白天在望月楼中的情景,“罗洛好像很怕她?她真有这么厉害吗?”
“阿碧是罗洛的女儿,也是唯一能管得住罗洛的人。”云晓解释,堪堪道来,“阿碧自幼就跟着罗洛来了锦都。随行之人里并没有阿碧的娘亲,没有人知道她的娘亲是谁,更没有人提起过……罗洛好酒,经常喝得烂醉。他整日游手好闲,要么到处捉弄人,要么就跟地痞流氓玩耍,阿碧对此头痛不已,故而常期责骂于他。时间久了,也渐渐成了习惯,阿碧见了罗洛就骂,罗洛见了阿碧就躲……”
云晓平静地讲述着这一切。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多么的羡慕这对父女——帝王之家的孩子永远无法与自己的父母如此亲近随意的交流。
旁边,云泽神色恻然,云晓的话令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曾经在年少,他也与母亲一同玩耍嬉戏,而那样的日子也随着母亲的逝世成为了过去。
“云泽,不要难过。”云晓见云泽悲伤,劝慰:“你已经回到苍云帝国了。我会竭尽全力将你带回朔阳,让你找回那些属于你的东西。”
云泽心中触动,他定定地看着云晓,眼中带着希冀的光,讷讷:“你为什么要帮我?”
云晓展颜一笑,坚定而言:“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是你的哥哥!”
云泽似乎无法满足这样的回答,继续追问:“就这样?”
云晓一把将手搭在云泽肩上,将其揽至身旁,意味深长地说:“云泽,人的一生会发生很多的事情,而总有些事是事与愿违的。你是苍云皇室的孩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纵然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是你的过错。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弟弟,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应该把你找回来。而这中间需要面对的种种是是非非,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承担……
听着听着,云泽缓缓地低下了头,双眼泛红——云晓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云泽受不了一个人突如其来地对自己好。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母亲死后一年多,他再次听到了如此温暖的话语,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你找到我又有何用?我已经被父亲抛弃了!”云泽轻声喃喃,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划过,然后坠落,湮没在黑夜的泥土中。
云晓看着云泽悲伤的模样,心中一阵揪心的痛。
松开揽住云泽的手,云晓起身,迎风站立,仰望着星空中的皎月。仲夏的夜风扬动着云晓的衣袍、发缕,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暖且坚定——他是一个剑客,是一个皇子,也是一个哥哥!
云泽缓缓抬头,一脸讶然地看着这位伫立在夜风中的兄长——那是多么温暖而坚定的话,充满了力量;那是除母亲之外另一个人对他的守护!
——“云泽,不要哭,因为你已经到家了。这里是苍云帝国,你的家乡,你的故土。你是苍云皇室的孩子,是受万人敬仰的皇子,也是我们朝思暮想的亲人,是令我牵肠挂肚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