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问巽卦 (第2/2页)
卜卦本是神圣庄严的,只是在那人手中施展出来,气氛并不那么严肃。
还是因为他太年轻?不似白发白须的仙风道人有内味?
玉簪划破手指,血滴在铜币上,只听那人道了一声“解”,慕容黎分神瞬间,仙鹤簪竟被一枚铜币击飞出去。
簪子原本握在慕容黎手中,那铜币力量何其之大,击飞簪子的同时,也震得慕容黎掌心剧痛,瞬间便起了一块乌青。
簪子没有碎,铜币却成了两半。
仙鹤簪是仙山灵器,没那么脆弱,但险被撞碎,足以证明这一卦,乃大凶。
黑夜仿佛突然间压入了屋内,有种让人窒息的死气。
慕容黎捂住手上的乌青,面色凝重,上前捡起仙鹤簪。那人看着落地的铜币,脸色早已苍白,半晌过后,才吐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三个字。
“有妖气。”
*
茶庄主人闭庄了。
原因是卜卦人一旦卜的卦象大凶,相当于耗损多年修行,凡人的卜卦,能卜出妖气已属卦术界登峰造极之境。再要探究凶卦讫语,那就是吹灯拔蜡,要用生命做交换了。
慕容黎只得到了“有妖气”三字,苦思多日,依旧无果。
见过赤天虞那样的山精,若说真有妖怪存世,慕容黎也会信。
只是妖不妖的,猜测罢了,又不能大张旗鼓展开搜索,否则必会人心动荡,引起恐慌。
而卦象的本身是为巽泽卜的,妖啊魔啊什么的,会不会是巽泽修习历练中需要斩除的对象?
巽泽不也曾说过,灵山的修行,需要打怪兽升级,或许是他正在钻研剑术跟某大妖缠斗,故而卜出妖气。
想必妖物若真是太强大,伤了巽泽,灵山仙祖不会置之不理吧。
远在灵山,鞭长莫及,想太多无非是杞人忧天。
好在,命案凶手被抓到了。
起初报案的是东城的巨贾陆不杯,报的是儿子失踪案。
第二日,陆离泡发的尸体在城北河道中被打捞了出来,这样不涉朝廷大员的案件都是由府尹安雁第一接手。
仵作验尸的结果,陆离体内残留大量的酒液,初步判定为醉酒失足落水。
但陆不杯白发人送黑发人,结果不满意,岂会善罢甘休,他儿子什么德行他会不知,日日酒气熏天也不见曾失足,怎的偏在那一晚失足。
于是请了另一位仵作,验出陆离胸口淤青之下,碎了七根肋骨,这不就等于是被人揍了丢入河中伪造的失足落水吗?
陆不杯大闹都府要拿人偿命,首先怀疑凤鸣院,要把陪他儿子的花魁拉下水,但凤鸣院等勾栏瓦肆皆被禁军重点排查,圈禁了,他见不到人,安雁也自然不敢拿人。
都城府尹,倒不是吃素的,没过几日,嫌疑人被锁定出来,在一家茶点铺抓捕到了。
一查之下这个嫌疑人不仅牵扯陆离的命案,就连崔拂尘,素惊鸿之死他也在案发现场。
根据魅雪魅月的证词,这位凶手随他们到了凤鸣院后院,曾在崔拂尘寻欢的小楼周围徘徊了良久,后又急匆匆跑到正殿,目睹崔拂尘被吊杀而面不改色。
素惊鸿家被大火烧的那晚,也有人看到他及仆人鬼鬼祟祟翻过司寇府的院墙,以极其迅速的身法逃离了现场。
人证俱在,但凶手拒不认罪,还说什么要面见慕容国主,可证清白。
这些个案件怎可劳动国主大驾,安雁起初只是向上面报了报。
案件被太史崔一面拦截,崔一面急心为子报仇,直接严刑拷打,可凶手还是跟块顽石一样,拒绝签字画押。
崔一面管他画押不画押,一纸判书下来,午门斩首,由他亲自监斩。
国事繁重,像这等判定好的命案,斩首之类的事件有官员在办,自然不会第一时间上报到慕容黎那里,大多是事情处理干净了上封折子就行。
可安雁看那凶手气质不凡,留了个心眼。崔一面官大,杀个人如捏只蚂蚁,但若真把人杀错了,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人,顶罪背锅的就是他安雁。
所以在斩首的前三刻,这个案子被悄无声息的递到了慕容黎手中。
酒鬼之死,慕容黎比谁都清楚。
无论抓的人是谁,不过是只替罪羊,慕容黎原本不想干预,谁知这封案件中滑落出凶手的画像。
玉质金相,明眸皓齿,是那个追他的美貌少年。
更是目击到他也在场的证人。
慕容黎一道命令,方夜便在押赴刑场的路上将人带走了。
*
被严刑拷打过,少年身上无一不是伤。
修养了两日,才能勉强下床。
淡淡的日光透过宫墙,落在府院内外。
屋子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他轻轻搅动着面前滚烫的汤药,淡淡道:“伤得不轻,值得吗?”
看着慕容黎,少年纤长的眉目间,隐隐带着种骄柔的笑意,他趔趄的上前,仿佛将一切疼痛抛之脑后,明媚道:“我是被公子救出来的?”
慕容黎:“何必明知故问。”
少年一笑:“公子此言何意?”
“你有一个下属。”慕容黎星云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你们是一起被抓去都府的,但就在安雁审了你几日,崔一面要拿你问斩后,他从都府刑狱里消失了。与此同时,你的案件就到了我的手中,想必正是你这位来去无踪的下属飞檐走壁送进来的,甚至少不了安雁的从旁协助。”
一个能将官员那些两面三刀,圆滑处事的做派摸得透彻并利用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少年的眸子暗彩轮转,他看着慕容黎,像看着万国朝会上的一凝眸,没有答话。
“既然他能从狱中出去,想必你也一定能出去,但是兜如此一个大圈,上演一场苦肉计,我想不出别的原因。”慕容黎轻轻将药推向少年,冷静道,“大概,你的目的便是要见我?”
因为第三个命案,少年知道慕容黎一定会见他。
他看着药碗,滚烫的汤还未完全冷,他得等温度降下来了才能喝:“目的达成了,疼点也值得。”
慕容黎浮起一丝鄙薄:“说说吧,你想见我的原因。”
“我没杀陆离,当然也没有杀旁人,那天你看到了,只有你能替我证清白。”少年难得的端正,“虽然我可以越狱,但我不想平白无故背负杀人罪名。”
“你若不被抓,无非一个失足落水的结局。”
“但他们硬要说是被人打死了才丢进水里的。恰好我出现在那里。”
慕容黎的身上,泛起一阵轻微的波澜:“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他慕容黎杀人了。
少年狡黠道:“我只是隐约看到,一匹马怒撞了人。陆离碎了的七根肋骨分明是那匹白马踢的,关人何事。”
踢人的是黑马,他却说白马。
他看的模糊。
慕容黎冷冷一笑,他的笑像一面镜子,冷冷照着少年。
少年再是一笑:“连畜生都看不过去要踢之,说明这个人做的事连畜生都不如。再说你我做事,定然都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你能不能替我证明,我没杀人?”
“既然都有自己的理由,何必解释。”慕容黎淡淡的话语中藏着冰锋,“只是,我若不出手,你岂非被斩首?”
少年嘻嘻笑道:“我可不能死在瑶光。”
“哦?”慕容黎抬眸,“你的下属出了城?”
他若死了,出城报信的下属会将消息带走,给瑶光带来麻烦。
少年摇头道:“我要住在瑶光。”
慕容黎微怔。
“在下北冥荒王世子沐莬,拜见瑶光国主。”少年轻拂袖,躬身,在慕容黎面前行了个盛大的北冥礼节。
慕容黎隐约猜到几分,并没有太大的吃惊,沐莬见慕容黎无甚反应,向慕容黎招了招手:“国主你不相信啊,那我这就去取国书来……”
“药凉却苦口。”慕容黎笑了笑,再将药碗向前一送,“世子还是趁热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