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长随 (第2/2页)
朱锡爵是个有正义感的官员,面对僵局,他佯装勃然大怒,高喝一声:“来人,取大木杖来!事关圣旨交办的大案,若有胆敢欺君罔上、隐匿实情者,立即杖毙当场!”
仵作被朱锡爵的威势震慑,惶恐不安地报告:“尸体的两块锁子骨和肋骨皆呈现黑色,其余骨头未全部变色,据此判断,死者生前确系中毒,而后又被人为加害致死。”
仵作终于道出了真相:李毓昌先是中毒,后又遭受外力致死。这一报告出炉后,那些原本想要帮王伸汉遮掩罪行的官员再也无力辩驳。最终,山东省依据这一结论,向嘉庆皇帝奏报了李毓昌中毒后被外力杀害的实情。
嘉庆皇帝在收到山东关于李毓昌开棺验尸的确凿报告后,毫不犹豫地下达了雷霆指令,这份密令火速传递给了两江总督铁保,要求他立刻缉拿所有牵涉此案的相关嫌疑人。六月的尾巴上,一道圣旨在江苏境内炸响,嘉庆帝下令铁保与江苏巡抚汪日章必须解除淮安知府王毂、山阳县知县王伸汉等人的职务,并将所有涉案人员悉数押解至京城,由刑部亲自审讯。嘉庆帝对江苏本土官员深感失望,认为他们难以彻底查明李毓昌案,决定亲自过问此案。
铁保领命,别无选择,只得着手行动,首先拘捕了淮安知府王毂、山阳县知县王伸汉及其贴身随从包祥、张祥、余升,以及王家的厨子钱升。同时,他也全力查找李毓昌的三个随从李祥、顾祥和马连升。
李祥、顾祥二人因为在江苏南部,很快便被找到并押回;然而马连升却不知所踪,未能及时捕获。在将这些嫌疑人送往京城受审之前,铁保亲自对每一个被捕者展开了深入详尽的讯问。
在铁保的严密审讯下,李祥等人透露了李毓昌衣物上血迹的来源,声称那是他在上吊时口鼻出血所致。对于李毓昌自杀的原因,他们提及了在核查灾情期间,李毓昌曾受山阳县西陈庄一位名叫陈监生的邀请,参加了其家中的宴饮。
酒席间,陈监生企图骗取几十张赈票——那是受灾民众获取朝廷赈济物资的凭证。事后,李毓昌对此事深感懊悔,终日坐卧不安。铁保闻此,立即下令彻查这位陈监生,旋即查明其名为陈懋。陈懋坦白,他确实反复邀请李毓昌赴宴,并虚构了十二户受灾人家,请求李毓昌开具赈票,但李毓昌并未应允。
铁保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羁押,送往北京接受刑部的严厉审讯,并向嘉庆皇帝呈上一份奏折,详述了他所调查的情况。铁保倾向于认为李毓昌自杀的可能性极大,尤其在奏折中着重描绘了李毓昌赴陈家饮酒一事,暗示李毓昌之死背后或许另有隐情。铁保心底其实期待此案能维持自缢身亡的结论,以免再生枝节。
嘉庆皇帝并未满足于此,他下令将所有涉案人等速速押至北京,由刑部亲自审讯。在此期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巧合出现了,一直在北京跟随某官员担任随从的马连升,得知此案已升级至朝廷层面,无奈之下只得主动前往刑部投案自首。
正是这个马连升,在刑部办案人员的高压审讯下,率先崩溃,吐露了案发当日的实情。随后,李毓昌生前的随从李祥、王伸汉的随从包祥等人,也在严刑拷问下,陆续承认了他们所知道的那一天的真相。
在许多人眼中,查赈不过是官场里一道走过场的程序,是一场表面文章的表演。不少官员视此为肥差,他们在确保赈灾款项落入私囊的同时,又能在官方报告上粉饰太平,捞取政绩。至于那些前来查赈的官员,不仅能拿到额外补贴,还有机会接受地方官员的“意思意思”,大家都乐得一团和气,敷衍了事。
刚步入仕途的李毓昌对此一无所知,他带着满腹诗书与理想的热忱,对待查赈任务如同手捧圣旨。与其他几位查赈同僚抵达淮安府山阳县后,当地父母官王伸汉殷勤款待,设下豪华宴席,安排他们在官衙下榻。
李毓昌厌恶官衙里的繁冗礼节和闲杂事务,觉得它们妨碍了他的查赈效率。于是,他毅然选择搬进了宁静简朴的善缘庵,一头扎进工作的海洋。他脚踏实地,挽起袖子深入田间地头,走遍四乡八寨,逐一核实受灾状况,挨家挨户统计户籍人口,严谨核查每一两赈灾银两的发放详情。
每走进一个村落,李毓昌都会亲手编制详细的户口档案,标注老少人口数量,实地勘查灾情轻重,并特别关注是否存在赈济遗漏或冒领现象。期间,尽管王伸汉屡次盛情邀约他参加宴会,并暗送贵重礼品试图拉拢,但李毓昌坚决拒绝了这些诱惑。
李毓昌的辛勤努力很快就揭开了一场黑暗的贪腐阴谋,他发现王伸汉利用灾情作幌子,虚增灾情规模,伪造户籍数据,大肆侵吞救灾款项。初步估算,王伸汉贪污的数额高达数万两白银,这是赤裸裸地从饥寒交迫的灾民口中夺食。
面对如此触目惊心的事实,李毓昌怒不可遏,他如履薄冰般收集证据,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和数据,计划向上级部门揭示这一惊人黑幕。
跟随在李毓昌身边做事的长随李祥、顾祥和马连升,看着自家主人不分昼夜地投入到查赈工作中,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他们担忧的并不是李毓昌劳累过度,而是怕他过于耿直的行为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从而带来无妄之灾,殃及池鱼。
身为长随,他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依附于官员,看中的可不是雇佣合同上那点微薄的工钱,而是寄望于主子手中的权力所能带来的丰厚灰色收入。在当时的官场上,这种“潜规则”有个专属名词——“陋规”。
例如,负责征税的长随,本应收取一两银子的税款,实际却加倍征收,从中渔利;处理诉讼纠纷的长随,左右逢源,两边通吃,对诉讼双方进行敲诈勒索;即便是看门的长随,也被尊称为“门子大爷”,任何想见官员的人都得孝敬红包。
这些额外收入数额庞大,远超过长随们工资单上的数字。据说,在一些州县衙门里,长随们一年下来能捞到数千两银子,而这些“规矩”,官员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这种现象的存在。
从根本上讲,长随们的利益与官员主子紧密相连。主子步步晋升,官阶愈高,长随们依托的权力基础就越稳固,所获实际收益自然水涨船高。所以,长随们无不盼望主子能够平步青云,因为他们自身的荣华富贵也随之攀升。然而,李毓昌的清廉与执着,打破了这一平衡,也由此引出了一场涉及诸多人心思与命运的悬疑事件。
李毓昌的随从三人组——李祥、顾祥和马连升,之所以紧紧追随他,其实怀着类似的梦想:盼望着李毓昌能够在官场上步步高升,这样一来,他们这些随从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捞取更多的好处。当李毓昌甫一候补,就迎来了查赈的机会,三人欣喜若狂,幻想着可以在淮安府一路吃喝拿要,轻松捞一笔。
未曾料到,李毓昌公事公办,严肃认真,每天带着他们深入田间地头,核实灾情,查探实况,不但辛勤劳累,而且还颗粒无收。李祥等人虽然面上不敢表露不满,私下里却怨言连连,觉得这一趟差事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紧接着,李祥无意中发现李毓昌正在汇总调查结果,预备上报江苏省,他心中一惊:“糟糕!”他深知李毓昌此举将挑战一大批官员的利益链,势必引来巨大的反弹。
李毓昌毕竟在江苏省根基尚浅,若是执意揭露救灾背后的黑幕,很可能因此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是牺牲自己的前程。李祥暗自思量,认为李毓昌没必要为了一件看似与己无关的贪腐事件,将自己的未来当作赌注。于是,他多次试图以各种方式提醒李毓昌这样做不明智,然而李毓昌并未领悟他的暗示,仍然决意揭开山阳冒赈的真相。这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暗流涌动。
李祥尝试说服李毓昌改变心意无果后,想到了自己在长随圈子里的一位朋友——包祥。长随们相互之间常有交情,形成了一张复杂的关系网。包祥当时正效力于山阳县知县王伸汉麾下,于是李祥决定找包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一条解决之道。
两人私下会面,一番密谋讨论后,李祥的初衷是希望包祥能提供个应对策略,或者说动包祥的主人王伸汉,在李毓昌揭露真相之前尽快堵住这个漏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包祥听罢深觉事态严峻,倘若不阻止李毓昌公开真相,那么他的主子王伸汉将面临丢官甚至牢狱之灾,而自己也将随之失去靠山和丰厚的收益。于是,包祥急匆匆告别李祥,立即赶回去向王伸汉禀报了这个紧急情况。
主仆二人达成共识,决定尽快对李毓昌采取行动,通过各种手段劝阻或阻止他披露赈灾黑幕,一场围绕真相的博弈悄然上演,悬念迭起。
王伸汉首先祭出的对策便是贿赂李毓昌。他透过包祥这一渠道,瞄准了李毓昌身边的三个随从李祥、顾祥和马连升。王伸汉承诺只要他们能说服李毓昌,用银两换取那份揭露贪污的调查文件,便会给予他们极其丰厚的报酬。王伸汉甚至开出条件,愿意将贪污所得的赈灾银两与李毓昌平分。
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听闻后积极响应,他们轮番游说李毓昌,试图动摇他的立场。
李毓昌在听完随从们传达的信息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他严肃地对三人说道:“你们还记得吗?今年我在殿试答题时,皇上出的题目是《德本钱末》,我怎么能够背弃皇上的教诲,堕入贪污受贿的泥潭呢?”他坚决拒绝了与王伸汉沆瀣一气的要求,使得李祥等三人吃了个闭门羹。
贿赂不成,王伸汉又策划了新的阴谋:设法盗取李毓昌的调查记录。他再次通过包祥联系李祥等人,怂恿他们盗窃那份至关重要的调查名册。然而,李毓昌谨慎异常,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将辛苦搜集到的证据紧贴身边,甚至睡觉时也随身携带。李祥他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于是,王伸汉的第二个计策也宣告失败。
王伸汉在接连受挫后,走投无路,只得求助于同在一城的淮安知府王毂,指望他能出面摆平此事,劝说李毓昌放弃揭发。这个王毂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赈灾银两的直接贪污者是王伸汉,但王伸汉用部分脏款打通关节,其中就包括向王毂输送了两千两银子的贿赂。
王毂与王伸汉可谓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在防止李毓昌揭露真相这件事上,两人志同道合。王毂欣然答应帮忙,主动邀请李毓昌来知府衙门一叙。然而,李毓昌在调查过程中隐约察觉到王毂与王伸汉之间有着深厚的贪腐关联,他意识到王毂此举定是为王伸汉说情而来,因此明智地拒绝了王毂的邀约。
王伸汉的所有伎俩逐一失效,心中的恐惧犹如烈火般燃烧。他深知李毓昌随时可能将揭发材料递送到上级手中,那时他将面临牢狱之灾。王伸汉对李毓昌的恨意与日俱增,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当王伸汉意识到李毓昌坚决要揭开他的伪装时,心中滋生出强烈的报复情绪,一颗杀心在他胸中蠢蠢欲动。他与包祥这对主仆沆瀣一气,密谋策划了一场毒计。
包祥掏出一笔数目可观的银两,诱使李祥、顾祥、马连升这三个李毓昌的随从参与了这场邪恶的计划。嘉庆十三年十一月初六的那个夜晚,王伸汉假借宴请所有查赈官员之名,设局灌醉了李毓昌。
宴毕,李毓昌昏昏沉沉回到住所,深夜时分,他因口苦舌燥,唤人取来醒酒汤。李祥适时端来一碗汤药,细心喂他喝下。
李毓昌饮下汤药后再度陷入昏睡,但很快,他的腹部犹如刀割般剧痛袭来,痛苦难耐,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凄厉呼喊。
在疼痛折磨与意识模糊之际,李毓昌注意到李祥等随从围在床前,他们面面相觑,无动于衷。就在这时,包祥从李祥背后闪出,双手猛力扼住了李毓昌的喉咙。
李毓昌挣扎着瞪大眼睛质问他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旁边的李祥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冷笑着回应:“我们不能再为您效力了。”李毓昌心中一沉,意识到大祸临头,但很快便因剧痛与窒息昏厥过去。
李祥生怕李毓昌未死,与包祥联手抓住李毓昌的双臂,马连升则解下腰带,合力将李毓昌吊在了房梁上,制造了李毓昌自缢身亡的假象。他们几个精心布局,意图以此掩盖李毓昌的真实死因,逃避法律的制裁。
初七的清晨,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阴霾,李祥、顾祥和马连升三人急匆匆地赶到山阳县衙,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慌乱。他们声称,主人李毓昌在昨夜竟然自缢身亡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王伸汉,这位山阳县的知县,闻讯后立刻赶往善缘庵查勘。
一到案发现场,王伸汉显得异常紧张。他急忙命令随从先搜索李毓昌的文稿,那些可能揭露真相的纸稿,被他一把火焚烧得无影无踪。随后,他草草地查看了现场,便匆匆下结论:“可怜啊,李大人自缢身亡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王伸汉下令清理卧室的同时,淮安知府王毂也带着人马赶到了现场。淮安府的仵作李标,一个经验丰富的验尸官,他仔细检查了李毓昌的遗体。他发现李毓昌面色青紫,口鼻出血,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于是,他如实报告:“尸口有血。”
这本应是一个揭开真相的契机,却没想到王毂听后勃然大怒。他下令将李标推出去,狠狠地杖责二十大板。差役们毫不留情地将李标推到外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回响在清晨的空气中。李标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架回来后,王毂对他大声喝道:“你再给我好好查验!”
这一回,李标学乖了。他深知官场的黑暗与险恶,不敢再坚持真相。于是,在“尸格”上,他填写了“李毓昌上吊自杀”的字样。
事实上,李毓昌案的真相远比这复杂。李祥等人原本计划用加入砒霜的醒酒汤毒杀李毓昌,却不料毒性发作得太快,李毓昌大声呼喊。在场的包祥临时起意,和李祥、马连升一起,将李毓昌掐晕后吊死在房梁上,伪造了他上吊自尽的假象。
而在这背后,更有王伸汉、王毂两级官员的暗中配合。他们将李毓昌之死当作“自缢身亡”逐级上报,试图掩盖这起惊天大案。
李毓昌案,其实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连环案。首案,是王伸汉贪婪无度,竟敢私吞救灾款项,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而更为骇人听闻的是,为了掩盖罪行,他竟指使手下对李毓昌下了毒手。
在这两起案件中,王伸汉无疑是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被押至刑部大牢后,他依旧嚣张跋扈,拒不认罪。刑部官员日夜审讯,他仍是咬紧牙关,拒不交代。或许,他仍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死不认账,就能逃脱死刑的制裁。
刑部对付这样的硬骨头自有妙招。王伸汉虽已年过半百,但怎能经受得住连日的熬审?不久,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终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贪污、行贿和杀人的罪行。
与王伸汉不同,淮安知府王毂倒是没有选择顽抗到底。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深知此案已经惊动了朝廷,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于是,他决心以死谢罪。
在进入大牢之前,王毂偷偷携带了一面玻璃小镜子。在刑部审讯的间隙,他猛地砸碎镜子,用锋利的碎片划向自己的腹部,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然而,这一刀并未致命。王毂一心求死,又狠心地划破了颈部的血脉。幸好狱卒及时发现,将他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
经历这番折磨后,王毂的精神彻底崩溃。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将自己贪污、受贿,以及协助王伸汉掩盖杀人真相的罪行一一交代清楚。这起震惊朝野的李毓昌案,终于随着两位罪魁祸首的招供,逐渐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李毓昌案终于真相大白,犹如一道惊雷,在朝野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嘉庆皇帝在接到刑部详尽的报告后,心中震惊不已,他喃喃自语道:“江南之地,竟藏着如此离奇之案,可见吏治败坏已至极点。”
愤怒之下,嘉庆皇帝对江苏各级官员展开了猛烈的抨击。他痛斥道:“你们这些督抚大员,竟然对此毫无觉察!朕用人不明,误用了你们这群败类,这确实是朕的过错。但你们,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天子,去面对万民?每当地方遭遇灾害,那些不肖的州县官员便趁机捏造灾情,侵吞赈灾款项,中饱私囊。而那些负责查赈的委员,更是与他们狼狈为奸,贪图分润。这简直是在向饥寒交迫的灾民夺口食,毫无人性可言!更令朕震惊的是,山阳县在查办赈务时,竟因委员秉持公正,不肯同流合污,就遭到灭口之祸,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为了彻底整顿官场,嘉庆皇帝下令展开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追责、大查办行动。他首先颁发圣旨,命令两江总督铁保和江苏巡抚汪日章自行议罪,即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定罪。同时,他还摘去了汪日章的顶戴,以示惩罚。
就在这时,两江总督铁保却自投罗网。原本与李毓昌案关系不大的他,因未能认清形势,成了这场严厉惩处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京城深处,涉案的罪犯已经低头认罪,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两江总督铁保,却对刑部审讯的进展一无所知。他糊涂地呈上一份奏折,言辞中满是不解:“此案尚无确凿线索,尚需深入调查。”他还提出了几个疑问,似乎在为李毓昌案辩护,表达自己对这起案子的疑惑。
铁保身为两朝元老,封疆大吏,资历深厚,本与李毓昌案无甚瓜葛,只需承担领导失察之责。然而,他的这份奏折却透露出对江苏官员的庇护之意,且未能抓住案件的关键,暴露出他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与懒散作风。
这份不合时宜的奏折,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嘉庆皇帝的怒火。他看过奏折后,心中怒火中烧:“有此等糊涂总督,江南官场岂能不腐败成风!”
于是,嘉庆皇帝决定拿铁保开刀,以儆效尤。他颁布了一道圣旨,毫不留情地痛斥铁保:“你糊涂至极,自上任以来,办事懈怠,玩忽职守。治河则河工颓败,治吏则吏治松弛。你竟纵容下属藐视法纪,贪婪残忍,而你自己却醉生梦死,实不堪封疆重任。现革去你的职务,发配至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就这样,铁保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封疆大吏,因一份糊涂的奏折而黯然失色,被无情地推出了政治舞台。
铁保的悲惨命运,预示着李毓昌案绝不会草草了结。嘉庆皇帝震怒之下,对江苏省的其他官员也进行了严厉的处置。
他狠狠地斥责江苏巡抚汪日章道:“你身为巡抚,管辖之下竟发生如此惊天大案,你却一无所知,简直如同聋子瞎子一般。你虽然没有铁保那般固执谬见,但也已经年老无能,无法胜任巡抚之职。现命你革职回籍,好好反省去吧。”
江宁布政使杨护,本是负责救灾办赈的要职,然而他非但未能查出王伸汉冒领赈银的罪行,就连查赈官员被害也一无所知。他的罪责比巡抚还要重得多。嘉庆皇帝愤怒之下,本应将他革职查办,但念及他平日还算尽心尽力,便下令将他降级留用,发配到河工系统戴罪立功。
而江宁按察使胡克家,对现任官员离奇暴毙的重案,竟然没有进行详细复核查验就草率结案,这无疑是严重的渎职行为。嘉庆皇帝愤怒之下,将他降职留用,并命他在河工系统效力,以观后效。
一场官场风暴席卷而来,李毓昌案终于迎来了正义的审判,而那些涉案的官员,也一一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经过深入调查,终于揭开了王伸汉的贪婪面目。他竟然侵吞了高达两万三千两的赈银,其中一万两银子被他用于四处打点关系,以求在官场中稳固自己的地位。嘉庆皇帝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下令查抄王伸汉的家产,以弥补他贪污所造成的巨大亏空。然而,王伸汉的家产远远不足以填补这一巨大缺口,于是嘉庆皇帝决定,由铁保、汪日章、杨頀、胡克家四人共同承担这一“摊赔”的责任。
在清朝,官员们对于因自己失误造成的财政亏空,需要自行筹措资金进行弥补,这被称为“赔补”。而对于那些无法确认具体亏空数额的情况,则由相关官员共同分摊赔补,这便是“摊赔”。王伸汉一案,便是这一制度的生动体现。
随着调查的深入,下一个被查办的官员浮出了水面——淮扬道道台叶观潮。叶观潮对山阳县虚报户口、侵吞赈银、杀人灭口等恶劣行径一无所知,作为辖区内的最高长官,他对这些重大事件失察难辞其咎。然而,由于清朝的“道”这一行政区划相对较为模糊,嘉庆皇帝对叶观潮的处分并未过于严厉,只是给予了他革职留任的处分。
而淮安知府王毂的罪行则更为严重。他之前便收受了王伸汉的贿赂,李毓昌被害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收受王伸汉贿银两千两。对于王伸汉的一系列罪行,他置若罔闻,甚至暗中包庇。刑部最初依照“盗仓库钱粮一千两以上”的律例,拟判王毂“斩监候”,即斩首之刑,但暂缓执行。这一判决无疑给整个官场敲响了警钟,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们为之一震。
嘉庆皇帝收到刑部对王毂的判决后,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结果极为不满。在清朝,死缓的判决并非立即执行,而是需要经过一个名为“秋审”的环节。这一环节如同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决定着犯人究竟是归入“情实”立即执行死刑,还是归入其他情况,继续羁押或是获得释放。
嘉庆皇帝深知,这样的死缓判决,大多数情况下,犯人都能逃过一劫。他对于王毂的罪行深感愤怒,认为这样的判决过于宽容,于是他在批复中写道:“何必再拖延时日,着改为‘绞立决’,即派刑部侍郎秦瀛监视行刑。”他决心不再等待秋审,直接让王毂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李毓昌案的源头,是一场关于赈灾的审查。当时,苏北地区遭受了严重的水灾,朝廷特地委派了同知林永升、候补知县李毓昌等十一人前往查赈。其中,林永生担任总查,负责统筹全局。然而,这支查赈队伍中,却隐藏着不少贪婪与腐败。
除了李毓昌外,其他十名官员中,总查林永升竟然受贿一千两白银。按照清朝的律法,这样的罪行足以被判以革职,杖一百,流放四千里。然而,嘉庆皇帝觉得这样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于是下令改为革职,杖一百,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其他官员也各有受贿行为。典史吕时雨受贿九百两,从九品温南峰受贿七百五十两,他们按律被判以革职,杖一百,流放三千五百里。训导言廷璜、县丞张为栋各受贿三百两,府知事余清扬受贿二百两,他们被判以革职,杖一百,流放两千里。这些官员的家产也被抄没,以示惩罚。
值得欣慰的是,教谕章家璘在这次查赈过程中洁身自好,没有接受任何贿赂。他在查赈中认真办事,赢得了嘉庆皇帝的赞赏。当嘉庆皇帝得知章家璘的表现后,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安慰。他认为章家璘的“吏风堪为可嘉”,于是提拔他为即用知县,以表彰他的清廉与正直。
在这起错综复杂的案件中,王伸汉的得力助手包祥成为了关键的罪魁之一。他胆大妄为,竟然陷害了无辜的李毓昌,更是以下犯上,犯下了滔天大罪。根据“谋杀加功”的律例,包祥被判处先接受残酷的夹刑,再遭受斩首之刑,以示严惩。
而李毓昌身边的长随李祥、顾祥、马连升,他们竟然背叛主子,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按照律法,“雇工人谋杀家长、照子孙谋杀祖父母者,皆凌迟处死”。顾祥和马连升被重责四十大板后,再遭受凌迟之刑,处以极刑。
而李祥,作为这次谋害主子的元凶,其罪行更是令人发指。嘉庆皇帝震怒之下,命令刑部派出一名司官,亲自将李祥押解至山东即墨,在李毓昌的墓前对他施加夹刑,然后再进行凌迟,取其心脏祭奠李毓昌的在天之灵。
此外,仵作李标在王毂的威逼利诱下,故意歪曲事实,做出不实的检验报告,因此被判以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即使李标当时已经年过七十,也无法用钱来赎罪。而在案件查办过程中,还发现了林永升的家人薛元收受王伸汉贿银一百两的证据,他被判处杖六十,徒刑一年,以示惩戒。
至于此案的主犯王伸汉,他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嘉庆皇帝愤怒地指出,王伸汉不仅贪污了两万多两救灾款,还残忍地谋杀了李毓昌,这样的罪行已经法无可恕。于是,王伸汉被判处立即斩首之刑。而他的贪污款项,除了查抄家产外,还被勒令由他的亲属赔偿,以示法律的威严与公正。
嘉庆皇帝对于这起案件的处置,可谓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对于那些有罪人员,他严惩不贷,展现了皇帝的威严与公正。而对于受害者李毓昌,这位清正廉洁的官员,嘉庆皇帝则是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丰厚的奖励。
他亲自下旨,追封李毓昌为知府衔,按照知府的规格赐予恤金,这是对李毓昌生前清廉勤政的认可与褒奖。同时,他还按照四品官的待遇,赐予李毓昌全葬银二百两,一次致祭银十二两,让他的身后事得以隆重而庄严地办理。
为了让李毓昌的事迹能够永载史册,嘉庆皇帝下令将其事迹宣付史臣,列入循吏传,让后人能够铭记这位清官的功德。李毓昌虽然没有子嗣,但嘉庆皇帝却恩准将其侄李希佐入继为嗣,并加恩赏给举人功名,让李家的血脉得以延续,同时也让李毓昌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此外,嘉庆皇帝还亲自为李毓昌创作了《悯忠诗》五排三十韵,以表达对这位忠臣的哀悼与敬仰。他不仅捐资一千余两,还命令地方官员在李毓昌墓前修建悯忠诗碑楼,将自己的诗句镌刻在石碑上,让后人能够永远铭记李毓昌的忠诚与贡献。
能够得到皇帝亲自嘉奖的官员本就不多,而像李毓昌这样的知县级别的七品官更是少之又少。但正因为他清正廉洁、勤政爱民,才赢得了嘉庆皇帝如此厚重的嘉奖。李毓昌所受的恩遇,可谓是“旷古未有的恩典”,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为光辉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