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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真情 (第2/2页)

这样的他,像一个废人,一块废铁,不知这世上有何人会为一块废铁惋惜。

她不承认认识这样的人,假若此时此刻,她能将泪禁锢在眼眶中。

她不承认是惋惜,只是心里有些感慨,感慨他的眼下似乎黑了些,像她从前所言,“眉毛头发比脸黑,眼下也比脸黑呢,一下子就看出昨晚睡不好了”。

还有,他不知何时生了些白发,令她恍然,原来他当真比她大了十五岁。

记得第一次在酒楼见他的白发,以为是伪装。第二次在王府见,以为是她酒后的幻觉。但那时她从半空被拦腰截下,腹中翻江倒海,早将酒吐个干净。明明是借醉装傻,怎么真傻了?傻到第三次见他,还以为他在装可怜。

这般糟蹋自己,他的身子保护不了他,也总要敲打一下他,长出些许白发,已是仁至义尽。

她又哭又笑,轻轻地唤了声,“老成这样,白叔。”

他似乎被惊动,却只是将眉头皱地更紧,微微蜷缩身体,一只手放在曾经被蟒蛇卷断的肋骨上。

看着他身上的伤疤,她想,许是药与酒的劲头退去,他又疼了。

于是,她拨了拨屋里的炭盆,想让屋子更暖一些,却想起他曾因拨动炭火挨了一巴掌。

“冤种。”

无法,她只得用炭盆里的火点起蜡烛,再以烛火烧针,去刺他的穴位,嗔怪他,“劝诫别人道蒙汗药致幻,并非治病良方,怎么自己偷偷吃?”

可她没想到,她的手指方扶在他的手臂上,就看他双目一瞪,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坐在地上。

但是没有,他反握住她的手臂,她便掉入他的怀中。银针落地,她失去了兵器,他却仍然搜身,明面上要她与他一般坦诚,却不公地暗自打磨他的兵器。

“你……”

话余半截,惊恐未定,惊慌又起。

顷刻间天旋地转,陌生的情欲将她挟裹,喘气尚且艰难,遑论言语?

她挣扎着想逃,他却拽着她的肢体步步紧逼。从前那个冷静、警惕、温柔且克制的他,疯狂狠厉地令人万分恐惧。

意识到对手的强大,她只能用上所有可以称之为兵器的东西,而她也只有这些,她的指甲,她的言语,她的眼泪。

再次靠近她的面庞时,泪水使他的神志清晰许多,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否置身于幻觉中。

从他听到有人进屋时,便在想这个问题。

进屋的人在翻动他的东西,在注视他,于他而言,无所谓,反正长生刀被放在别处,屋里只有一个烂醉如泥的废人。

但屋内人用他熟悉的声音,唤了熟悉的称呼,他想,这是幻觉吧,因为她很久不唤“白叔”,只称他为“白应留”了。

药吃多了,酒喝多了,总有这样的幻觉,只是不知这次是幻梦还是噩梦。

他等待着,待她的触摸来袭,待确认过她的模样,他便沉溺于这场梦中,但这场梦与往常大不相同。

往日里,他犹如仙人一般在绵软的云端,大快朵颐地品尝蟠桃,又一个跟头入人间温泉。可今日天上人间败坏,云朵被雷电劈出裂痕,蟠桃上趴着恶虫,温泉隐在峡谷,却较往日而言,格外真实。

重要的是,她在哭,她说痛,她说害怕。

难道是梦,是幻境,他就可以将她的感受置若罔闻吗?

于是他静了下来,偷偷感受她的气息。俯伏在她的肩头,偷偷去嗅,在酒气中嗅到她的味道。偷偷睁眼去看,看她戳破又闭合耳洞的形状。偷偷去触碰,触到那些未被抹去的伤疤。又偷偷地,小声地,像犯错的孩童般道:“对不起。”

从前对不起,因为他,她才落得这般田地。眼下对不起,他不知白老头子会将他的行踪告知,更不知,她会来寻他。

来这里寻乐子的男人,还寻他作甚?

可她听见这声抱歉后,反倒抱紧他道:“我害怕。”

真实的触感使他无法当梦一样做到底,哭泣声扰乱他的心,一时间他不知自己该如何行。越是清醒,便越是疼痛。所以她以为他又会问“怕什么”时,却见他眉头紧锁,撑起身子的双手指节泛白。

她覆盖在他的手上问:“又痛了?”

他却拿开她的手,在她的惊慌失措中,捞起地上的药酒一饮而尽。

不晓得他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但看到他的痛苦,她心底便不再那么惧怕方才那事,甚至想着,跃身天地间,死于云端,抛却身后事,也好。不愧是萧别离,连死都知道如何最痛快。

不料,他只是怀抱着她,缓缓道:“县丞被宋先生拦住,即便到阴曹地府也不会再同你纠缠。小月不死,将来也只会作为陪嫁丫鬟到成州继续承受折磨,这是她的选择。萧逃跑的身手数一数二,不是不能躲开,只是没有。所以,萧的死,不是弃子,亦与你无关,也是他的选择。当时也给了水墨选择,他不愿再继续做张祯,决意做回水墨。老牛他们已经平安回到药谷,在木秀那里住下了。朝堂的变幻无常,非你力所能及,你莫要去问,莫要去想,莫认为你能改变,便不会牵扯你身。你若还想跟着张游做事,只管信他不会卖你就好。你若不信他,信老爷子也好,有事尽管推在老爷子头上,他自有周旋的能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无法细细察言所言有何缺漏,只得靠她再次涌出的眼泪以撑起最后的清醒道:“若是还怕,便离我远些,也离陶天泽远些,我们只能带给你危险。”

然而,他还是不够清醒,因为他合眼前道:“别怕,我一直在你身后。”

她曾最害怕的事,便是无边的黑夜中,有人在她身后,尾随她。同样害怕的事,便是有人太了解她,甚至将她一眼看穿,抓住她的小尾巴。

可如果这个人是他,她愿将一切称之为心动,而非恐惧。

他不解风情,却了解她,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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